瘦男人说,假钞,很多,要多少都行,你花五十块,就可以买到一百块,钱变多了一倍,这种好事你不能放过。土豆没有听懂,疑惑地摇摇头。瘦男人问,你带钱了吧?出门在外,一定要带够钱,钱少了不方便啊,钱一定要多,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
土豆点点头。瘦男人说,我可以让你的钱变得更多,就像变魔术。
土豆笑了起来,摇头说,你不可能会变魔术,我看你不像。
瘦男人说,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吧,我变给你看。
土豆坐直了身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没有带钱。
瘦男人说,交个朋友吧,我会帮你找到更多的钱。
土豆问,你是什么人?
瘦男人说,我是你的朋友。
土豆冷冷一笑,这时,树叶睁开了眼睛。树叶吃惊地看着坐在土豆身边的陌生男人。街边有人扯开嗓门尖叫,警察来啦。瘦男人一跃而起,夺路逃走了。
树叶看到土豆手中的烧红薯,非常高兴,抢过烧红薯,一边撕皮,一边张口大吃。
他们坐在椅子上休息,看着热闹的街景,像两只丢在街边的布袋,看到眼睛酸胀,心里发闷,才站起来走路,满街找旅馆。一路辛苦打听,走了好几条街,将近天黑的时候,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便宜的旅馆,开了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小房间,位置在一楼走道的底部,光线暗淡,湿气浓重。房间里有两张床、一把椅子、一个电视、一个小柜,一个卫生间,阴湿的霉气四处弥漫。土豆和树叶来自乡下,熟悉阴湿的霉味,不熟悉卫生间。树叶拖着土豆跨进卫生间,惊奇地问,这个房子用来干什么?土豆站到马桶边,低头思索了一下说,这是厕所,我知道了,这个东西叫做马桶。树叶尖声笑起来。
摆在土豆面前的难题,不是古怪的马桶,是美丽的姑娘树叶。一男一女两个人,睡在一个小房间里,显然不合适,可是,花钱再开房间,又是一种浪费。
土豆对树叶说,怎么办?我们不能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树叶说,你睡一张床,我睡一张床,有什么关系?
土豆说,问题是我们就不能住在一个房间里。
土豆表情严峻,树叶蛮无所谓。树叶甩掉鞋子倒在床上,做出了想睡觉的样子。土豆转身出门。他想再开一个房间自己住,走到走道口的住宿登记处,看到坐在柜台后面的中年女人,土豆就犹豫了。五十块钱住一个晚上,还是让利的优惠价,实在太贵。五十块钱够马尾村的小学生读一个学期的书。土豆绕过登记处,走出旅馆小门,来到了小巷里。
土豆走出小巷,拐到大街上。街上的噪声黏稠沉重,嘈杂纷乱,一浪高过一浪。土豆在噪声的泥浆中跋涉,走了半条街,在街边小店里买了几个肉包子,转身回旅馆了。推门走进房间,看到树叶已经睡着,土豆默默坐到了床边。
树叶闻到肉包子的香气,睁开了眼睛。
土豆说,吃包子吧,我已经吃过了。
树叶兴高采烈地坐起来。树叶吃包子时,土豆打开了电视机。
马尾村小学的办公室里,也有一台大电视机,办公室外面的房顶上,架了一个卫星锅盖。正常情况下,土豆每天晚上都要去办公室,看一个小时的新闻节目,了解国家政策,掌握农村教育水平和大城市的风貌。他只有二十六岁,换到大城市,正是谈情说爱的年纪。在马尾村,土豆成熟得很快,已是一个稳重的领导。现在,来自乡村的教育工作者,困在阳城的小旅馆里,身边坐着美丽的姑娘,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如何面对渐渐逼近的夜晚。
看电视的时候,可以不讲话,对身边的姑娘视而不见,还可以消磨难熬的时光。可是电视不是墙壁,也不是布帘子,不能把一对男女隔开,不能阻挡姑娘的身体散发出芳香,这是问题的要害。
土豆心神不宁,盯住电视屏幕一动不动。窗外没有风,时间是晚上八点,天色黑定了,城市的灯火全部点亮,车声和人声依然在窗外滚动。树叶也不说话,好像同样有心事。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坐着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忽高忽低,与心脏的跳动频率相近。屏幕上的光线闪闪烁烁,宛然土豆和树叶忽明忽暗的心情。熬到了晚上十点钟,树叶响亮地打了一个哈欠,对土豆说,土豆我要脱衣服睡觉了。
土豆说,你先不要脱衣服,等一下。
土豆躲到了卫生间里。树叶脱下衣服,钻进被子大声说,土豆你可以出来了。
土豆从厕所出来,坐到自己的床上。土豆没有脱衣服,忐忑不安地熄灯躺下。半夜,意料中的情节出现,树叶地从床上滑下,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土豆的床边,浑身抖颤地抱住土豆说,土豆我害怕,我要跟你睡。
土豆急忙坐起来,他并没有睡着。
土豆无处可逃,他僵硬地抱住树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
土豆抱住树叶姑娘温暖的身子,低着头,上下牙在打颤,发出密集的撞击声,他在身体的震颤中坚持着,相信自己绝不会犯错误。
土豆确实没有犯错误,他抱着树叶坐到天亮,迎来了阳城的第一缕灰白的曙光。
十
第二天清晨,土豆出门了,他要尽快为树叶在阳城找到一个好工作。
树叶有了工作,就有了自己的事业,还可以挣到工资,有了工资,就可以支付住房的租金,不是支付旅馆的租金,是支付出租房的租金。运气好的话,树叶工作的单位会分给她宿舍,树叶的生活有了着落,土豆就可以放心回马尾村了。
土豆对马尾村的教书生活非常怀念。
土豆不会冒失回马尾村,他会先去公安局报案,寻求警察的保护。警察出面了,树叶家的人就不敢行凶,在警察的帮助下,误会可以化解,危险也可以消除。
在阳城度过一个夜晚,土豆平静了很多。他认为,来到阳城不容易,在这里找一个教书的工作,也是可以的,了解一些阳城的教育工作经验,很有好处,可以把马尾村的学生教得更好。如果不能求得警察的帮助,就要在阳城呆半年或一年,那时候再回马尾村,才会有真正的安全。一年或半年以后,板凳肯定受到了严肃处理,马尾村的混乱也完全平息。
想到这里,土豆容光焕发,疲惫一扫而光。
土豆在宽大无边的阳城匆匆行走,看到办公楼和学校大门,就闷头朝里面钻。有的地方人家不让进门,有的地方不招工,有的地方人家看他一眼,问一句话就算了事,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土豆不生气,也不气馁。根据土豆掌握的人生道理,遇到挫折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暂时的挫折吓倒。从前,土豆的人生很顺利,此次出逃,算是经历了一次大劫难。土豆有信心战胜这次劫难,还要帮助树叶开始崭新的生活。
土豆在阳城跑了整整两天,没有找到工作,一分钱没挣到,反而花掉了二十块钱吃饭。旅馆住到第三天,房费付出一百五十元了,处境有些不妙。
土豆只能降低标准,把目光投向遍布阳城的建筑工地。转了几个工地,土豆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教书之外,很多事做不来。比如工地的老板问土豆会不会泥水活?会不会做木工?会不会钢筋工?会不会电工?会不会开搅拌机和开卡车?土豆只是摇头,于是老板挥挥手,鄙夷地走开了。幸好,土豆遇到了一个好人,这个人是小老板,建筑工地的工头。小工头很瘦小,脸像一只干缩的猕猴桃,灰暗发皱,趴满了密密的短毛。土豆看不出他有多少岁,好像有二十岁,又像一百岁,他的真实年龄被满脸的细碎皱纹和随风轻摇的短毛掩盖了,就像阳城的好工作被噪声掩盖了一样。小工头脸太狭小,脑袋也小,黄色安全帽像一口大锅,沉重地压在脑袋上。他用力扬起头上的安全帽大锅,看着土豆问,你愿意干杂活吗?土豆急忙点头。他又问,钱不多你也愿意干吗?土豆再点头。他接着问,现在就干可以吗?土豆还是点头。他笑起来了,小脸上细密的皱纹迅速晃荡,好像被人扯动的足球球门的网。他问,你怎么只会点头?土豆大声回答道,我高兴,找到工作,我很高兴啊,还有什么话可说?小工头说,是的是的,我才来阳城的时候,饿得差不多要去吃屎了,我知道你的心情。
这是土豆来到阳城的第三天,第三天就找到工作,已经很幸运了。
土豆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在工地上捡杂物。把地上的所有废钢筋和旧木板收集起来,堆到工地围墙一角就完事,只要不嫌烦和愿意出力就行。土豆是农民的儿子,少年时代也是干苦活累活的命,长大后做教师,变成知识分子,肌肉退化了,捡钢筋和扛木板的工作,也还干得动。一天的工作干完,土豆可以领到十块钱,这份工资,可以对付土豆自己一天的饭钱,树叶的饭钱还要往外掏,旅馆的房钱,还得一分不少地支付。土豆向工地上干活的其他人打听,问人家,有没有适合姑娘干的活计?比如煮饭的工作。人家摇摇头。煮饭的工作工资不高,却能免费吃饱,算起来收入不少,可是那种好职位早有人在干了。工地上共几百个乡下工人,一半人带了老婆和娃娃进城,两三个人的老婆煮饭就够了,还有大群女人闲着满街捡破烂。
如果土豆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在城里多跑几个地方,大概会碰到好运,为自己也为树叶找到满意的工作,可是他已经在上班,脱不开身了。
土豆很着急,树叶蛮无所谓。土豆外出上班,树叶就在旅馆房间里看电视或睡觉。树叶无事可干当然不好,可是她很懂事,每天躲在旅馆里不出门,不为阳城大街的热闹所动。土豆为此高兴,也很感动。如果树叶跑到街上去玩,遇到坏人,就有麻烦了。树叶受到委屈或伤害,被人拐走卖掉,土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