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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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2期-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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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说:“我们派出所还要奖励你。这次我们抓赌成功,你是有贡献的,要发你八百块钱的奖金。奖金就不另外给了,同办案经费互抵。我们另外发个奖状给你挂在家里,让全村村民都向你学习。” 
  听警察这么一说,满叔早吓得脸色铁青了。翠娘从里屋跑了出来,压着嗓子骂道:“你这个老鬼,谁叫你多嘴?村里人要是知道你报了赌案,你还要不要在村里活下去?快七十岁的人了,越活越回去了!” 
  警察笑眯眯地:“大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老陈一身正气,大义凛然,我们都要向他学习。村民都像他这样,哪里还有偷盗?哪里还有赌博?” 
  翠娘哭了起来:“警察同志,你行行好,奖金我们不要,奖状我们也不要。我们出办案经费!” 
  警察收了钱,很沉重的样子,感叹说:“真是正不压邪,现实很严酷啊!整治农村社会治安任重道远!” 
  几天后,两位穿西装的来到满叔家。满叔一眼就猜出这两个人是城里的干部。 
  干部问:“哪位是陈满生?” 
  满叔答道:“我是。” 
  干部又问:“你就是陈满生?” 
  满叔说:“是。” 
  干部问:“是你家丢了牛吗?” 
  满叔回道:“是。” 
  干部说:“你是陈满生,就交三百块钱吧。” 
  满叔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半天才问:“办案费我已出了,还要什么钱?” 
  干部说:“价值评估费。” 
  满叔听不懂,问:“什么费?” 
  干部很耐心,解释道:“你家牛丢了,公安破了案,抓住了盗窃犯。要给盗窃犯定罪,就得查清案值。案值懂吗?就是那头牛值多少钱。” 
  满叔说:“还用查吗?一头当用牛,少的话一千一二百块,最多不超千五六。俗话说,长猪短牛,我那头牛膘体短,至少也值千三四百块钱。这个行情,乡下人都清楚。当然,要算上牛黄,就不止这个数了。” 
  干部说:“不是谁都有权核定案值的,得依法办事。我们是物价局的。必须是我们物价部门出具的证明,才有法律效力。如果没有我们的证明,案值就定不下来,犯罪分子的罪也就定不下来,犯罪分子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老人家,你明白了吗?我们替你的牛估价,得有偿服务。” 
  满叔说:“我丢了牛,赔了办案费,没钱了。” 
  干部说:“老陈,你得感谢政府才是啊!这么快时间,就替你破了案。不用打官司,你注定赢了。你赢了官司,三百块都不愿出,说不过去啊!我们没有按牛黄价收评估费,已经很优惠了。” 
  满叔说:“我只有这把老骨头了,钱没有。” 
  干部说:“你的骨头我们不要,又不是虎骨。你拿钱吧。” 
  满叔说:“你就把我这骨头当虎骨卖了吧。” 
  干部说:“听派出所的同志介绍说,老陈你的觉悟最高,全村人都应该向你学习。你不会为了这三百块钱就……” 
  翠娘忙打断干部的话:“奖金和奖状我们都不要了,我们出钱!” 
  办案费八百块,加上案值评估费三百块,总共一千一百块,正好是头牛钱(不算牛黄)。这是满叔家积蓄多年才余下的,翠娘天天关着门嚷。日子长了,外头人都知道了。 
  有人问满叔:“听说你丢了一头牛?” 
  满叔说:“哪是一头?两头!” 
  那人说:“我听说你只丢了一头牛。” 
  满叔说:“被贼偷了一头,被强盗抢了一头!” 
  满叔嘴巴不再像原先那样利索了,倒是脾气越来越坏了,总是摔东西。翠娘也有气,却不再在外头叫骂,只对满叔嚷:“你摔什么呀?有本事就上派出所去呀!” 
  满叔怒道:“你怎么不骂了呢?你满世界骂去呀?你敢出去骂,我提着茶壶跟在你背后侍候你!你骂得口渴了,我给你喂水!” 
  有日凌晨,满叔早早的醒了。听屋后有人路过,说着话儿。一听,便知道他们打了通宵麻将。 
  “昨晚你赢了。” 
  “赢?满叔赢官司!” 
  一个典故诞生了。 


花 街
徐则臣 
  1.老默 
   
  修鞋的老默死在中午。据负责处理这件案子的警察说,老默死的时候大约在一点左右。一点半多一点,开杂货铺的老歪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披着衣服要去厕所,开了门惊得他睡意全无,他看见老默倒在他的修鞋摊子上,脑袋歪在一堆修鞋的家伙里,一半的屁股还坐在倒了的小马扎上,吃了半边的馒头从饭盒里滚到了老榆树底下。老歪喊了一声老默,老默一动不动,又喊了一声,还是不动,再喊了一声,他就叫了起来:“老婆不好了,修鞋的老默死了?选” 
  老歪是个大嗓门,他的叫声把一条街都惊动了。沿街的板门凌乱地打开,吱吱呀呀响成一片,一双双穿着拖鞋的光脚陆续从花街两头奔凑过来,到了榆树底下就不动了,他们把老默的修鞋摊子围成一圈。他们不敢上前,站在一边把两只手握成拳头抱在胸前看,我祖父和老歪走上前去,一人拽着老默的一条胳膊把他从修鞋摊子上架起来,他们想让他站直了。可是老默站不直,脚没法坚实地着地,整个人像一只僵硬的虾米,总也抬不起头来。祖父试探一下老默的鼻孔,脸一下子拉长了,摆摆手对大家说:“没用了。” 
  老歪的老婆从斜一侧的树根处捡起老默吃剩下的那半个馒头,又冷又硬,像一捧粗砂做成的,一碰就向下掉馒头渣子。“这个老默,做饭时我说给他热一下,他不愿意,说喜欢吃冷的,”她把馒头展示给大家看,抹着眼睛说,“这下好了,连冷馒头都吃不上了。” 
  附和她的是我祖母,她那样子好像是因为生气才掉眼泪的,她在我祖父旁边指指点点,主要针对老默单薄的衣服。“你看这该死的老默,给了他好几条裤子他都不穿,就穿两条单裤,连毛裤都不穿,大冷的天。”老默穿得的确很少,一件老得袖口露出棉花的小棉袄,上面套着蓝灰色的中山装,裤子是打着补丁的灰色单裤。还光着脑袋,而我们花街上头发少的老人在冬天都戴着呢子或者毛线织成的帽子。祖母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很多人都跟着数说老默的不是。你想想,一年到头在花街摆摊修鞋,三三两两地积累下来,老默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错才对。又不是没钱,吃饭也省,穿衣也省,还要省成个百万富翁呐。大家议论得很起劲,把老默已经死了这事都给忘了。 
  “别咋呼了,人都死了,”我祖父说,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老默放下,他不能让老歪就这么一直抱着他。“男人留下,女人快回去找警察?选” 
  女人们一哄而散,慌慌张张地不知要往哪儿跑。 
  祖父和一帮男人留下来收拾老默和他的修鞋摊子,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到他的三轮车里。老默的身体僵了,祖父他们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他弄直,只好就让他弯着睡在草席上,说不出来的别扭的姿势。草席是开豆腐店的蓝麻子让儿子良生从家里拿来的,没用过的新席子。老默生前最喜欢吃蓝麻子的豆腐脑,几乎每天早上都吃,这些年来没少给他送钱。刚收拾好,警车就到了,车停下来警笛还响着。尖锐的警笛声不仅把花街上的居民全吸引过来了,周围几条街巷的人也寻着声音聚来了。人们源源不断地向老榆树底下涌来。都知道一定出大事,否则警车不会钻进花街这样狭窄的小巷子的。 
  警察的程序没有我们想像的那样复杂。他们拍拍打打把老默试探了一遍。掀开他的眼皮。撬开他的嘴,祖父他们刚刚没发现,老默的嘴里还有一块没嚼碎的冷馒头。抱着他的脸左右端详,又简单地看了一下老默的周身,解开他的衣服又给他穿上,也是折腾来折腾去,就检查完了。我祖父问一个戴眼镜的警察怎么回事,警察说,还能怎么回事,他是猝死,与别人无关。这个结论多少让我们有点失望。 
  老默对我们花街来说,其实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因为没人知道老默的底细。他整天在这里摆摊修鞋,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知该把他送到哪个地方,只好由警察先收着。警察们同意了,他们也要作进一步的调查。警察让祖父他们帮个忙,把老默的尸体抬上车,正在塞进车里时,那个戴眼镜的警察在老默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他打开那张因折叠时间过久而发绒泛黄的纸片,看了一眼就专注地读出了声: 
  “我叫杨默,半生修鞋,一身孤寡,他们叫我老默。我已经老了,算不透自己的死期,所以早早立遗嘱如下:我愿意将仅存的积蓄两万元整送给花街蓝麻子豆腐店的蓝良生,已将款额存到了他的名下,请发现此遗嘱者代为转达。老默感激你了。” 
   
  2.花街 
   
  从运河边上的石码头上来,沿一条两边长满刺槐树的水泥路向前走,拐两个弯就是花街。一条窄窄的巷子,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歪歪扭扭地伸进幽深的前方。远处拦头又是一条宽阔惨白的水泥路,那已经不是花街了。花街从几十年前就是这么长的一段。临街面对面挤满了灰旧的小院,门楼高高低低,下面是大大小小的店铺。生意对着石板街做,柜台后面是床铺和厨房。每天一排排拆合的店铺板门打开时,炊烟的香味就从煤球炉里飘摇而出。到老井里拎水的居民起得都很早,一道道明亮的水迹在青石路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最后消失在花街一户户人家的门前。如果沿街走动,就会在炊烟的香味之外辨出井水的甜味和马桶温热的气味,还有清早平和的暖味。 
  老默跟着一条水迹进了花街,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三轮车的前轱辘压着曲折的水线慢腾腾地向前走,走到榆树底下,拎桶的人继续向前,老默停下了。他把修鞋的一套家伙从车上拿下来,一样样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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