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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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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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有三个法郎和一对在墙角里撤尿的狗也比去亲那破了的嘴唇好些。我跟
你打赌,当她把他紧紧搂注当她乞求得到那个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发送的那一小兜爱
时,他便像一千个魔鬼一样拼命干,好把从她两腿间穿过的那个团队消灭光。也许
他占有她的身体、练习一首新曲子时并不全是出于激情和好奇心,而是在黑暗中搏
斗,独自一人抗击冲破城门的大军踩她、践踏她的大军,这支大军使她如此贪
婪,连瓦伦提诺也难以满足她的强烈欲望。每当我听到对卢西恩这样一个姑娘的责
难,每当我听到她受到诋毁或轻视,因为她冷酷和唯利是图,因为她太呆板、太匆
忙、太这个。太那个,我就对自己说,得了,你这家伙,别这么性急!记住你在这
列队伍的最末尾,记住整整一个军包围了她,她已被糟塌坏了、抢光了。我对自己
说,你这家伙,别因为知道替她拉客的人正在蒙马特尔街乱花这五十法郎就舍不得
你给她的这笔钱,钱是她的,拉皮条的人也是她的。这是血汗钱,这是永远不会退
出流通的钱,因为法国银行中没有可以取代它的钱。

  坐在我的小位子上摆弄《哈瓦斯信使报》或解译芝加哥、伦敦和蒙特利尔来的
电报时,我便常常会这样想。在橡胶和丝绸市场与温尼伯的谷物之间不时传来蒙马
特尔街上微弱的嘶嘶哧哧声,当证券疲软、关键经济部门受挫、有翅动物兴奋不已
;当谷物市场不景气、公牛开始眸眸叫;当每一个见鬼的灾祸、每一个广告、每一
则体育消息和时装评述、每一条船的抵达、每一个旅行见闻讲座、每一段闲话的开
场白都标上了标点符号,都校定了,加上了标题并通过戴银手镯的手交出去;当我
听到第一版被人用锤子毁了,看到青蛙如同喝醉酒的爆竹一样乱蹦乱跳每每在
这些时刻我便想起卢西恩展翅飞过林荫道,像一只巨大的银白色兀鹰悬在缓慢移动
的车流上。这是一只从安第斯山顶上飞来的怪鸟,肚皮是白玫瑰色的,身上有一个
坚硬的瘤子。有时我独自步行回家,便跟着她穿过漆黑的街道,穿过卢浮宫广尝艺
术桥、拱廊、出口、裂缝、梦幻状态、病态的“一片惨白、卢森堡的羽管、缠绕在
一起的树枝、鼾声和呻吟声、绿色的板条、乱弹琴时发出的叮当声、星星的光、闪
光的星、防被堤以及卢西恩的翅膀尖掠过的带蓝白条纹的帆布篷。

  即将破晓时路灯蓝光下的花生皮显得苍白、皱在一起,蒙帕纳斯沿岸的荷花弯
了,折断了。退潮时污泥中只剩下几个有梅毒的美人鱼搁浅在那儿,多姆饭店像遭
到暴风袭击过的射击常一切都慢慢滴回阴沟里去,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一个钟
头,在此期间呕吐物被擦净了。突然树木尖叫起来,一支疯狂的歌响彻林荫道两端
,像是宣布交易中止的信号。原有的希望被扫荡殆尽,撤最后一泡尿的时辰已到,
白天像麻风病人一样偷偷溜进来……上夜班时必须留意的一件事是别打乱你的作息
时间,假如小鸟开始叫你还没有上床,再上床也就完全无济于事了。这天早上我无
事可做,便去参观了植物园。来自查普特佩克的漂亮鹈鹕和开了屏的孔雀用傻呼呼
的眼光望着你。突然,下起雨来了。

  坐公共汽车回蒙帕纳斯去的路上我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个小小的法国女人,她僵
直地坐着,似乎还为自己感到自豪。她只坐了一个椅子边,似乎怕把自己丰满的屁
股压坏了。我在想,如果她摇摇身子,从她屁股那儿突然窜出一只大开屏的光艳孔
雀尾巴就太妙了。

  在阿维尼咖啡馆停下吃东西时,一个大肚子女人企图吸引我对她的状况的兴趣
,她希望我跟她到一个房间里去消磨上一两个钟头。这是头一次遇到一个怀孕女人
提出要跟我睡,我差点儿就想试试了。她说孩子一生下来就交给政府,她就可以重
操旧业了,她是制帽子的。看出我的兴趣越来越小,她便拿起我的手放到她肚子上
。我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便兴趣索然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像巴黎这样能满足各种不同的性要求了。一个女人一
失去一颗门牙、一只眼睛或一条腿便马上去当婊子。在美国,如果她是残废而又别
无所长便只有饿死的份了。在这儿却不同,少了一颗牙、鼻子被人咬掉或是子宫干
瘪了,任何使本来就不漂亮的女性更丑的不幸遭遇都被人认为是更有情趣,是对男
性已腻味了的胃口的一种刺激。

  我自然是在讲大城市里特有的那种情况,这里的男男女女的最后一点精力都被
机器榨干,他们是现代进步的殉难者,画家觉得难以画上血肉的正是他们的一堆骨
骼和衬衫领扣。

  只是到了后来,到了下午我来到塞兹街上一家艺术博物馆、被崇拜马蒂斯的男
男女女围住时,我才又被带回人类世界的正常领域里。在一个四堵墙都在闪闪发光
的大厅门口,我站了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当四周早以习以为常的灰色被扯
得四分五裂、生活的绚丽多彩用歌曲和诗篇弘扬开来时一个人常会感受到这种震惊
。我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如此自然、如此完美的世界里,我发觉自己沉溺于其中了
。我的感受是自己置身于生活的核心,不论我从何处来,采取何种态度,一旦陷进
发芽的树丛中央,一旦坐在已勒贝克那个巨大的餐室里我便沉溺于其中了,我第一
次领会了那些室内静物画的深邃含义,它们借视觉和触觉的威力体现出其存在。站
在马蒂斯创造的这个世界的门口,我又一次体验到了那种启示力量,正是这种启示
令普鲁斯特得以大大改变生活的图景,使那些像他一样的人对声音和意义的炼丹术
十分敏感,并能把生活中令人不快的现实转换成艺术中实在的、有意义的轮廓。只
有那些能让光线射进喉咙的人才能解释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现在我仍清晰地记起
巨大枝形吊灯反射出的炯炯闪光如何散开并且变成血红色,点缀在单调地照在窗外
暗晦金色上的光波顶端。海滩上,桅杆和烟囱交织在一起,艾伯丁大厦像一个黑褐
色的影子滑过海浪,与一个原生质地域的神秘中心融合在一起,将她的情影同死亡
的梦幻和预兆连结在一起。随着白天的结束,痛苦像雾气一样从地下升起,接踵而
至的是悲哀,它阻塞了海洋和天空的无尽的景致。两只蜡黄的手无生气地摆在床罩
上,一只贝壳用呜咽的笛声沿着苍白的静脉血管复述它诞生的往事。

  马蒂斯的每一首诗里都包孕着一小块人肉的历史,它拒绝接受死亡的结局。整
个肉体,从头发到指甲都体现了活着的奇迹,仿佛在对更伟大的现实的渴求中精神
力量已将肌肤上的毛孔变成了看得见的饥饿大口。不论一个人幻想什么,总有航海
的气味和声音,即使只回顾他的梦境的一小隅他也不可避免地会感觉到涌起的浪头
和凉爽的、四处飞溅的浪花。他站在舵前,瞪着坚定的蓝眼睛凝视时间之囊。他长
时间地斜着眼凝视过那些遥远的角落、低头越过隆起的大鼻子,他便看到了一切…
…科迪勒拉山系堕入太平洋、写在羊皮纸上的流亡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的历史、透过
缝隙看见的海滩上的漂亮姑娘、贝壳状的钢琴。花冠发出轻松的悦耳声响。变色蜥
蜴在书的重压下蠕动、音乐像火焰一样从苦难的隐身日全蚀中迸发出来、芽胞和石
珊瑚在地上滥生、肚脐里吐出痛苦的明亮鱼卵……他是一位贤明的哲人、一个跳来
跳去的先知,画笔一挥便用生活中不容置疑的事实取代了丑陋的绞刑架,人类的躯
体就锁在这个架子上。假如今天哪个人具有天赋,知道在哪儿消溶人的身体、有勇
气牺牲一条和谐的线条以发现血液的流动节奏和细微声响、放出折射在自己体内的
光线并让它照在调色板上这个人就是他了。他在生活的琐事、混乱和嘲弄后面
发现了无形的模式,并且在空间里玄之又玄的颜料中宣布他的发现。他意在创造,
不寻找俗套,不窒息思想,不冲动。即使世界毁灭了仍有一个人留在地球的核心,
他站得越发牢固,随着分解过程的加快越具有离心力。

  世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昆虫学家的梦。地球偏离了自己的轨道,地轴错了位,
鹅毛大雪从北方飘下。新的冰河时代正在来临,横的缝口正在合拢,胎儿的世界在
美国中西部谷物带濒临死亡,成为死去的乳状突起,三角洲突然间消失,河床平滑
如镜。当世界同一阵阵明亮的黄色岩石相撞时,新的一天开始了,冶金的一天开始
了。温度计的水银柱落下来时,世界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了,仍有渗透,有些地方
还会发出声音,但在地球表面的静脉全曲张了,在地球表面光束曲折了,太阳像迸
裂的直肠一样鲜血直流。

  马蒂斯就处于这个正在散架的车轮正中,他会一直滚动,直到组成这个车轮的
一切都散开。他已在地球上滚出相当一段距离了,滚过了波斯、印度和中国,像一
块磁铁,他从库尔德、俾路支、廷巴克图,索马里、吴哥、火地岛等地把微小的颗
粒吸附到自己身上。他用孔雀石和宝石打扮起来的土耳其女奴的身体上长着一千只
眼,这些洒了香水的眼睛全在鲸鱼的精液里浸过。微风起处便出现静似果冻一样的
野生物,是白鸽子来到了喜马拉雅山的冰蓝色血管里拍动翅膀、发情。

  科学家们用来遮盖现实世界的糊墙纸正在变成破烂,他们制造生命的大妓院并
不需要装饰,要紧的是下水道必须有效地工作。美,在美国使人们如醉如痴的、狡
狯的美不存在了。要探究新的现实首先必须拆开下水道,割开生疽的排泄管,因为
它们构成了供给艺术排泄物的泌尿生殖系统。白天有股高锰酸盐和甲醛味,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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