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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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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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都由你。”

  “当然,我明白……我一时还死不了。”我勉强说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柯林斯在楼下我的精神就好多了。如果有谁显得充满生气
、健康、快活、豁达,这个人便是他。他把我抱起来放在汽车座位上,好像我是个
洋娃娃,而且动作很轻柔,被克鲁格粗暴地搬了一回后我很欣赏这一点。

  我们驱车来到旅馆——柯林斯下榻的旅馆——柯林斯同旅馆主人谈了几句。我
听得见柯林斯对这位主人说,没有什么疾箔…只是有一点儿累了……几天就会好的
。我看到他把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在那人手里,然后迅速、灵巧地转身回到我身边
说,“来,振作起来!别让他以为你快死了。”说着,他把我用力拉起来,用一只
胳膊撑住我的身体,带我朝电梯走去。

  “别让他以为你快死了!”显然死在别人手上是不得体的,一个人应该死在自
己家里,也可以说是悄悄死去。他的话很鼓舞人,我开始把这看作一个拙劣的笑话
了。上了楼,关上房门后他们脱掉我的衣服,给我盖上被子。柯林斯热切他说,“
你现在不能死,他妈的!那样你会叫我难堪的……再说,你到底有什么病?过不了
好日子?拿出点儿勇气来!过一两天你就能吃上等腰肉牛排了。你以为你生病了!
别急,等你生了一回梅毒再说!那才叫你胆战心惊呢……”他又幽默地谈起他沿着
长江的旅行,路上头发掉了,牙齿也烂了。处于这样的衰弱状态中,他讲述的这段
往事对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安慰效果,使我完全忘记了病痛。这家伙胆子真大,也
许为了我的缘故他有几分添油加醋,可我当时听他讲故事时并不想挑刺。我全神贯
注地听,我仿佛看到了长江肮脏混浊的河口、汉口的灯光、众多的黄面孔、穿过三
峡飞流直下的舢板和被龙口中吐出的带股硫磺味的火舌映红的湍流。多么奇异的经
历!中国苦力们如何每天围在小船周围,打捞被船上人扔下水的垃圾废物;汤姆·
斯莱特里如何在弥留之际从病榻上撑起身子再看一眼汉口的灯光;那个英俊的欧亚
混血儿如何躺在一间屋子里往自己血管中注射毒药。还有千篇一律的蓝褂子和黄面
孔,他们中有千千万万的人被饥馑弄得惟悴不堪,忍受疾病折磨,他们靠吃老鼠、
狗和树根为生,他们啃光了地上长的草,吞下了自己的孩子。很难设想这个人身上
曾一度布满了伤疤,曾因是麻风病人被关起来,然而他说话时的声音平静、和蔼,
好像经历过的磨难已荡涤了他的灵魂。

  他伸手去端酒,这时他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柔和,他的话真的宽慰了我。这会儿
中国自始至终像命运之神那样悬在我们头顶上,一个正在烂掉的中国,它正像一头
硕大的恐龙一样化为尘土,然而直到最后一刻仍保留着它的魅力、新奇、神秘,它
的残酷古老的传说。

  我再也无法继续听他讲下去,我的思绪回到头一回买了一包爆竹的那个国庆日
,还有点燃爆竹用的长长的引火棍,这种引人物很容易断,一吹便呈现出一点明亮
的红光,它的气味会留在手指上好几天,会使你联想到一些古怪念头。国庆那天街
上乱扔着颜色鲜艳的红纸张,上面盖着黑色和金色的印记,四处是细小的爆竹,里
面裹的东西是最最稀奇古怪的。这些爆竹一包包多极了,全用人脑浆色的又细又扁
的肠线穿成一串串的。

  整天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和引火棍味,艳红色包装纸上的金粉始终沾在手上。
一个人永远也不会想到中国,可它一直沾在你的指尖上,叫你的鼻子直发痒。很久
以后,当你几乎全然忘记了爆竹的气味之后,某一天你会被金箔呛醒,破碎的引人
棍又送来刺鼻的气味,艳红的包装纸使你对根本不了解的一个民族、一个国土产生
了眷恋之情。尽管你并不了解它,它在你的血液中流动,神秘地流动。像时间或空
间这类时隐时现却又永恒的概念,越年老你便越仰慕它,试图用脑子去理解它,可
是却不成功,这是由于中国的每一件事物中都孕含智慧和神秘,你无法用双手抓住
它,也无法理解它,只得由它去,由它沾在你手指上,由它渐渐渗进你的血管中。

  几星期后我收到已回到勒阿弗尔的柯林斯写来的言辞恳切的邀请信,于是一天
早上我同菲尔莫上了火车,打算同柯林斯共度周末,这是到巴黎后第一次离开它。
我们精神振奋,一路喝着安如葡萄酒来到海边。柯林斯给了我们一个酒吧的地址,
我们就在那儿见面。那是一个叫作“吉米餐馆”的地方,据说在勒阿弗尔人人都知
道它。

  我们在火车站搭上一辆四轮马车快速赶往约会地点,在车上我们边走边喝光了
剩下的半瓶安如葡萄酒。勒阿弗尔是一个欢快、充满阳光的城市,空气十分清新,
那种强烈的咸味差点儿使我思念起纽约的家乡。桅杆和船身处处可见,还有鲜艳的
船旗、宽阔的广场和只有在外省才见得到的屋顶很高的咖啡馆。

  我立即产生了很好的印象,这个城市在张开双臂迎接我们。

  不等走到酒吧我们便看到柯林斯急匆匆地沿着街道走过来,肯定是要去车站,
而且同往常一样迟到了一会儿。菲尔莫马上提议喝点茴香酒,我们都在互相拍背、
笑、喷唾沫星子,阳光和带咸味的海边空气已经使我们陶醉了。起初柯林斯拿不定
主意喝不喝茴香酒,他告诉我们他得了淋病,不太厉害——很可能是“太累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给我们看,这玩艺儿叫作“花柳灵”,若是我没有记错的
活。这是海员们用来治淋病的药。

  去“吉米餐馆”之前我们在一家馆子里先垫补了一点,这儿铺面很大,椽子粗
大,被烟熏得很黑,餐桌上摆满了吃的。我们滥饮柯林斯推荐的甜酒,以后又坐在
一个露天咖啡座上喝咖啡和烈性酒。柯林斯在谈论查露斯男爵,他说此人甚中他的
意。

  他在勒阿弗尔呆了差不多一年,滥花从前走私时积蓄下的钱财。

  他的爱好很简单——吃、喝、女人和书,还得有一个私人浴室,他坚持这一点


  仍在谈论查露斯男爵,我们已到了“吉米餐馆”。这时已临近傍晚,店里的人
渐渐多起来。吉米在店里,脸红得像棵甜菜,他太太站在他身边,是一个眼睛明亮
、胸脯丰满的漂亮法国女人。我们受到了殷勤的招待,面前又摆上了茴香酒,留声
机在高声尖叫,人们用英语、法语、荷兰语、挪威语和西班牙语叽哩咕嗜地闲扯。
吉米和他妻子都非常快活,活跃,他们真诚地互相拍打、亲吻,还举起酒杯碰碰,
置身于这样一个欢快的大笑大喊的环境中你只想脱下衣服跳一场战舞。酒店里的女
人都像苍蝇一样围拢来,如果我们是柯林斯的朋友也就是说我们有钱,我们穿着旧
衣服来也不要紧,英国人都是这身装束。我口袋里一个苏也没有,当然这也不成问
题,因为我是贵客。不过有两个极漂亮的婊子挽着我的胳膊,听候我吩咐,我还是
觉得有些难堪。于是我打算硬着头皮挺下去,谁也说不上哪些饮料由酒店提供、哪
些要付钱。我得摆出一副绅士派头,哪怕口袋里一个苏也没有呢。

  伊薇特,就是吉米的妻子,对我们格外大方,非常友好。她在为我们准备一个
小宴会,还得再等一会儿。她不让我们喝得太醉,因为她要我们好好吃饭。留声机
疯了似的响着,菲尔莫早已同一个美丽的黑白混血儿跳起舞来,她穿着一件紧身天
鹅绒衣服,优雅的身姿一览无余。柯林斯溜到我身边小声讲了讲我身边那个姑娘的
情况,“老板娘会请她吃饭的,只要你想要她。”她从前是妓女,在这个城市的郊
区有一所漂亮的房子,现在她成了一位船长的情妇。他走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她喜欢上你,就会邀你和她同居。”他又补充道。

  这番话已足够了,我马上转向这位马色尔,着着实实把她吹捧了一通。我俩假
装跳舞,站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互相狠命地揉弄。吉米朝我拼命挤挤眼,赞许地
点点头。这个马色尔是个淫荡的婊子,同时也很令人愉快。我发现她很快就把其他
姑娘打发走了,以后我们坐下来亲密地谈了许久。遗憾的是宣布吃饭了,打断了我
们的谈话。

  餐桌边坐了大约二十个人,我和马色尔被安排在一侧,对面就是吉米和他妻子
。宴会以噼噼拍拍地打开香摈酒瓶塞开始,接着便是醉意十足的致词,在此期间马
色尔和我在桌子底下互相挑逗。轮到我起身讲几句话了,我只得捏着面前的餐巾,
真是使人痛苦又叫人兴奋。我只能简单讲两句拉倒,因为马色尔一直在我的裆里搔
痒。

  这顿饭一直吃到临近午夜,我一直盼着同马色尔在那幢悬崖上的漂亮房子里过
夜,可是还办不到。柯林斯计划带我们到各处转转,我也不便拒绝。他说,“别担
心,你走以前会跟她厮混个够。叫她在这儿等你,直到我们回来。”

  对此她有几分不快,后来我们告诉她我们在这儿要呆几天,她这才高兴起来。
一出门菲尔莫便极其严肃地拉住我们的胳膊说他有点儿事要说,他面色苍白,忧心
忡忡。

  “说呀,怎么了?”柯林斯快活地说,“有话快说。”

  菲尔莫一时还说不出来,他哼哼卿卿了许久才迸出一句,“嗯,刚才去上厕所
时我发现……”“这就是说你已经染上淋病了!”柯林斯得意洋洋地说,一边炫耀
式地掏出那瓶“花柳灵”。他又刻毒地补充一句,“别去看医生,那些贪心的王八
蛋会把你的血放光的。也别停止喝酒,那一套全是胡扯。每天喝两次这个……喝之
前先把它摇匀。最糟的是发愁,你懂吗?来吧,等我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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