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志强一听是场虚惊,他就不由得又生气又惭愧,就连连摆手说:“不要吵嚷了!叫外人知道真要笑话,咱们还保镖呢?……咳!”他提著昆仑刀咳声叹气地压住了众人,可是这时外面又咕咚咕咚的乱捶门。
原来是刚才敲锣时,已被街上巡更的人听见,报告了官厅,那神拿邓二就带著许多官人来了。
这些官人进来,全都拿著钩竿子、铁尺,邓二高举腰刀,高声问道:“贼人在哪里?”
葛志强倒不禁面红过耳,只得说:“贼人跑了,刚才有人听见房上有响动,可是我们出来一看,贼人就没有踪影了。”
神拿邓二说:“这一定是个飞贼,大概也跑不远,不定是在哪儿藏著了。”
于是他命人搬梯子,亲自上房去检查。但是,真如葛志强所说,房上和各处都没有贼人的踪影。
然后邓二下了房,就向葛志强说:“葛六爷你别发愁,今夜我们留几个人在这里保护好了。”
葛志强说:“那倒不必。我们这儿倒有人防夜,人也不算少,只要把贼人围住,我们一鸣锣,二哥带著众位再来帮帮我们就是了。”
神拿邓二想了一想,就说:“那么就这么办,我们回去啦!还是听你们这边的锣,我想那个飞贼大概也不敢再来了。”说著,他又带著那许多官人走去。
乱了这一阵,现在才算消停。气得纪广杰早回到房里,少时阿鸾也进来,纪广杰就忿忿地说:“你看这些人多不中用,我真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保的镖。这么些个无能的人,怎么会作买卖走江湖?早先我听说葛八爷是有名的好汉,现在一看,他这金刀银鞭铁霸王,原来也不过如此。要没有这些人在里面搅,我早就将江小鹤擒获了!”
阿鸾由著他说,自己却一声不答,脸色气得煞白,把刀向桌子一摔,就在靠桌的那把椅子坐下,一只胳臂放在桌上,支著头。
纪广杰心里又另外滋生一种愤恨,心说:岂有此理!我帮助他们昆仑派这些人,图的是甚么?鲍老头子的孙女嫁给我,简直跟没嫁一样。这是看不起我姓纪的。我姓纪的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得罪了许多江湖朋友,还在这里受气,我算甚么男子汉大丈夫?
于是他也把宝剑猛力地向床上一摔,心说:我不管了!明天我就走开关中,江小鹤随他来,由他闹,我不管!
可是又一想,这不行!这样一来分明是我被江小鹤给逼走,连妻子都顾不得要了,那又有多么丢人!又偷眼看著阿鸾在灯旁的侧影,梳著那条辫子,更是美丽。虽然她对自已是丝毫无情,可是不知为了甚么,自己总是十分舍不得她,因此心中十分为难。
又想:归结是鲍老头子厉害,我中了美人计了!从此我不但要防备江小鹤,还要防备他们昆仑派的人,别对他们拿出真心。
由此,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想:昨天在大散关临走时,鲍老头子是交给了我两封信;给葛志强的那封信已然附著给江小鹤的信,可是为甚么另外还有一封信?难道两封信还有甚么不同?于是他找出那封信,走到灯旁,拆开一看,就见里面寥寥的几行手,写著是:
江小鹤惠鉴:汝必欲报仇杀我,我只好舍出这条老命。请到洛阳县山阴谷,我即将这颗鬓发苍苍的头顾付你,无悔也。
振飞启
纪广杰看完,又递到阿鸾的眼前去看,并怕阿鸾不认识字,特地讲给她听。然后纪广杰冷笑著,把信扯得粉碎,说道:“你看见了,这封信老爷子叫我到不得已时再交给江小鹤。但无论怎么不得已,就是江小鹤的剑插在我的胸上,我也不能把老爷子所藏的地方告诉他。我明知帮助昆仑派对我无益,我更知你对我丝毫无情,并且我告诉你实话,江小鹤的武艺实在比我强。可是我既然帮了,我就要帮到底,除非我被江小鹤杀死才为止。这也并非是我愚笨,却是我要保守信义!”
说完了,并怕扯碎了信纸还留下甚么痕迹,他索性放在灯上烧成灰,然后便不再同阿鸾说话,转身就到床上,手握著宝剑闷闷地睡去。
纪广杰这一种激昂慷慨举动,倒真使阿鸾惊讶了。她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转过脸去看纪广杰。就见这短小精干的、曾与自己一度拜堂成亲、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虽然是趴在床上手中还紧紧握著宝剑,衣服鞋袜也全都没有脱,假若这时候江小鹤突然前来,他一定翻身起来舞剑争斗,也许他就死,但他若真个死了,岂不很可怜?
第一次李凤杰,若没有他敌挡,我们昆仑派不定要死伤多少人;这第二次又是江小鹤,还不知怎样,但他还拼命出力。虽然我对他不好,可是他还为我那可怜的老祖父持死出力。名义上,我是嫁了他,但其实呢?我竟拿他当作仇人。
这样一想,不禁发出无限的伤心悲凉,就轻轻地站起来走过去,推纪广杰一把,想对他细说衷情。可是竟觉得一阵心中奇痛,泪如雨下,她就又坐了,双手蒙著脸,哭泣起来。
纪广杰也没有起来劝她,假使这时纪广杰一劝她,她真会哭到纪广杰的怀里去。原来纪广杰已经熟睡,阿鸾鸾净了眼泪,又站起身来,想要替纪广杰盖上一领夹被,可是另有一种心理又拦住了她自己,她就止住了这动作,直直站著发呆。
这时,忽听院中咕咚一声,仿佛山塌了一般的巨响,阿鸾赶紧抄刀,纪广杰也翻身持剑推门蹿出。
此时那院中防夜的伙计却吓得不敢再敲锣了,把锣槌子扔下都跑进屋里去。
纪广杰却见院中横著一块巨石,他赶紧喊人点灯笼。
当时葛志强、赵志龙、陈志俊、杨志瑾等人,又都惊醒跑来。有的伙计打灯笼,有的伙计又去敲锣,就见院当中是放著一块大石头,正是镖店附近那座“泰山石敢当”的石碑,不知是被甚么人连根拔起来,扔在这里。立时众人全都大惊失色。
纪广杰就说:“这一定是江小鹤来了。”
他随与杨志瑾等人蹿上房去搜查,但四下都没有江小鹤的踪影。神拿邓二带著官人又来到,又搬梯子上房,就更乱了。
此次鲍阿鸾因见江小鹤作这样惊人的事情,她也并不惊讶,只是心中十分难过,连刀都懒得举起来,就想要进到屋内。
忽然,她一眼看见屋子的窗上,她却吃了一惊!因为记得刚才自己跟纪广杰听到外面的响声时,跑了出来,是并未将屋中的灯光吹灭,可是这时那屋里却黑洞洞的。此时旁的人都正在慌乱著拿贼,纷纷地谈抡计议,都未注意这件事,可是阿鸾却觉得十分蹊跷。
她手挺著刀,慢慢进到屋里,到屋中却又觉得没甚么可疑之事。她摸著了取火之物,点上灯,随手又把屋门带上,却见屋中无人,连床底下都翻到了,也没有看见甚么。
这时纪广杰也进到屋来,就问说:“你找甚么啦?”
阿鸾直起身来,心里很急,脸上有点儿红,可是一声也不语。忽然抬头一看,见墙上高处贴著一张纸条儿,上面像写著字。阿鸾要跳起来,伸手去取,但纪广杰的眼快臂长,他早将字条揭下来得到手中。
阿鸾赶紧过去就抢,并持刀威吓著说:“你给我看!”
纪广杰不肯给她,两人一抢,就把一张字条给撕毁了。
纪广杰拿著一半跳出屋去,阿鸾手中还剩下一半,她就喘息著,手颤颤地,近著灯光去看,就见这半张字条上写著:“阿鸾贤妹,相别十年,时刻思……事已至……我二人须先……明……江……”
其余的字部被纪广杰抢去了,只留下这破碎不能连贯的二十几个字。然而鲍阿鸾由此也略明白江小鹤的意思,她就不由得泪如雨下,将这残碎的字纸放在灯上烧了。
此时纪广杰也到了另一间房里,他也找著了灯,把手里几块碎纸拼凑在一起看,但是凑不出整句字,大概是:“……谈谈……日清晨灞桥一见……小鹤。”还有一个“念”字,一个“此”字。
纪广杰便想:“此念”,一定是便指著他扔下的石碑而言,表白他的力气勇武。于是微微冷笑,灭了灯又到了院中,向葛志强等人喊著说:“江小鹤一定没有走远,你们快拿他去吧!”
他却又进到阿鸾的屋里,只见阿鸾已躺在床上,他便问说:“江小鹤趁著院中乱,房中没人,他便钻进房里来,留下了手柬,你把一半拿来给我看!”
阿鸾却躺著不言语,手中握著刀。纪广杰又不敢近前,他便急得顿脚说:“这很要紧!这关系你们昆仑派的胜负,关系你爷爷的生死,快拿来我看!这很要紧!”
阿鸾气忿忿地说:“那已被我给烧了!”
纪广杰听了,竟不由得发怔,随又笑著说:“你不必成心跟我犯别拗,耽误了事情与我无干,至多了我撒手不管。”
阿鸾抬起头来瞪著眼说:“你不会这就不管吗?你不会这就撒了手干你自己的事情去吗?”
纪广杰冷笑说:“这便是,第一是我刚才所说的信义,第二是因为你我已成为夫妇了。”
阿鸾嘿嘿冷笑著,接著又一阵伤心,又躺下身去。
纪广杰叹了一声,说:“你不必如此,你的心如何我虽不知道,但你这样厌烦我,可真使我万难忍受。刚才那张字柬虽被撕去了一半,可是江小鹤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他便是明天约咱们到灞桥比武。届时你也不必去,你便在这里等著。明天,不到正午,我准能叫江小鹤负伤,准能把他拿获。好了,别的话咱们也不必说了!”说著,纪广杰又转身出房去了。
这里阿鸾听了纪广杰的话,她也十分惊讶并且加重了她的伤心。
此时纪广杰到院中却把葛志强、赵志龙等人,以及那位神拿邓二爷全都请到了屋中,他们几个人便秘密地谈话。
纪广杰爽直地说:“刚才那江小鹤趁著大乱之际,他确实又钻到自己的房内,留下了一张字柬,他才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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