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
只是作为女人的我,在这个男人的社会里,无法忍受丧失独立的依附,也无意丢失属于女人的本质。我从没有想过,要超出一个女人的范围去和天下的男人一争高低。
做一个女强人,不是我的梦想。从来不是。我只是非常由衷地想做男人后面的那一个女人。可生活由不得我们。当命运一再地把我们单独推到了社会的前沿,为了站稳,为了能纯粹女人样地生存,我们只有顽强。
三毛说,如果能让她再选择一次人生,她想去做一个平常的女子,生一大堆的孩子,并和他们做朋友。
我的要求比她更微小。我本来就是一个平常的女子,我只想做一次母亲,只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又是月半,又到中秋。
虽然古往今来,这都是一个团圆的日子,但每年的这轮圆月,又照亮过人世间多少已经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着的悲欢离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每年,这句话都会在邮局被陌生人的手“哒哒”地拍在电报纸上,送到我的手里。
这是我和米家山的约定。
从婚后的第一年起,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如期收到一份来自对方的电报。电报上,就是这一句亘古不变的祝愿。
对于我们,中秋还不单是中秋。这个日子曾是我们一个特别的节日,结婚纪念日。多年前的那一天,我们踏上了婚姻的红地毯。在那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在那一轮圆月下,我们曾经相对微笑过。
为了这样一个特别的理由,我们把这样的一个约定一直持续到今天,持续到我们离婚六年后的今天,让它成了一份特殊的纪念。毕竟,我们曾经是彼此生命里最亲近的人。我们有理由确信,不管我们在昨天有过怎样的伤痛,我们在明天还会有怎样的疏离,今天的我们拥有的已是一段亲情。
三
能有机会与好导演合作是演员的荣幸,有的人一辈子也难得遇到,这不由又使我想起戈达尔,想起嘉宝,想起这件擦肩而过的憾事。
《末代皇后》在叙利亚大马士革国际电影节获最佳女主角奖后,它在法国开始了商业性的公映,不夸张地说,它开了中国电影不再以观摩参展形式出现,而是进行商业公映之先河,为了使这次公映得到比预期更好的效果,法国高蒙公司特别认真地制作了大型海报,这张大海报上赫然地只有我的一双眼睛,醒目异常。当这张海报贴在巴黎的香榭丽大街后,被法国著名导演戈达尔一眼看中:“这就是我要的嘉宝。”
那时戈达尔正在为长达140多集的世界电影史的明星系列传记片而积极筹措和挑选演员“让东方人来演西方人”是戈达尔又一大胆设想。
“你有种冷艳的美。”戈达尔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不承认,尽管我认为他所说“冷”并不是贬义词,但我实在不敢把冷与自己划上等号。很多年过去,与米家山分手后,在无助无靠中做了六年单身女人,沸沸扬扬的舆论创造着我的故事,而我依旧生活在自己划定的圈子里。我能明白导演所赋予我“冷”的全部含义,我的性格也许只能这样诠释,也许这就是我不幸的根源,只是当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已。
我是多么希望能与这位艺术大师合作,完成嘉宝一生的创造,然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因为《最后的贵族》要到美国实景拍摄,而到美国的签证却延误了三个月,当我登上去美国的飞机时,怀里揣着的是戈达尔给我寄来的去法国的机票和签证。当戈达尔怀着极大的耐心再次等我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机会就这样阴错阳差,也许我失去了一个走向世界,同时让世界了解我的机会。然而我一直在想,当时《最后的贵族》拍戏合同的时间早已超过,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剧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我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放弃《最后的贵族》呢?
成功和失败,你所要的和你所不要的,其实都很难讲清楚,谢晋亦是我崇敬和爱戴的导演,我不可能弃他而去的,如果时光倒流,也许我的怀里揣着的仍会是法国的签证和机票。
四
电话铃又在早晨的枕边响起,像越过窗棂的第一缕阳光,唤醒我。
这是赛的电话。每天,这个时刻。我曾经笑话他,就像是星级宾馆的MorningCall那样准时。说实在的,赛对我的关心真够得上星级宾馆标榜它们服务质量的一句口号:无微不至。
“你好吗?”赛在电话那头问。
我不吭声。说什么好呢?我昨天可是和他说了再见的。再说,昨晚我睡得那么晚,现在被他的电话吵醒,既没心情也没情绪。
“不够好,是吗?”赛继续说。“那么就祝福你吧,愿你今天一切顺利。”赛挂断了电话。
又是这句不变的祝福。每一个早晨,赛都在电话里问侯我。只要我的情绪好,我们就会聊很多,比如天气、彼此手边的工作、昨天的见闻、今天的打算。可是如果他觉察到我的情绪不好,也就不多问,只是说这一句:“祝福你,愿你一切顺利。”
他是非常懂我的,他知道我不是个爱唠唠叨叨一惊一咋的女人。越是不顺心的时候,我越爱沉默。一个人默默化解,自己思考,自己拿主意。该说的,能说我,我会说的。他不需要问。
赛永远是这样的,细致、体谅、识情识趣,不像是一个在美国长大的男人,倒是受过多年的英国教育,非常的绅士。也许是他从事投资咨询工作的关系,他很容易和人建立一种亲近的关系,体察别人的想法,使人有信赖感。他是我所喜欢的那种男人,温文,沉着,懂很多东西。但并不夸夸其谈。这种男人会让人觉得有力量,可依靠。
这是一种非常清新的感受。他让我看到了当时中国男人身上普遍缺乏的一种教养,一种沉稳。对于刚刚开始经受市场经济冲击的中国来说多的是狂躁。狂躁的社会,狂躁的男人,狂躁的女人。尤其是男人,急吼吼,又急不出个所以然的样子,自己没有安全感也不给人有安全感。赛不同。
五
罗艺军老师说作个演员很不容易,一举一动都招人注意,让人说。要不阮玲玉怎么会25岁就自杀,嘉宝怎么会36岁就息影。他特别提到了中国女演员的心理素质还算是比较好的。虽然老是在给人说,可还是在演电影。甚至到现在没有人看电影没有人在意电影了,可她们还在折腾,还在演。
我当时听了就感慨万千。我觉得从没有一个人能这样精炼地说出我们的处境,这样一种尴尬这样一种痴迷不悟这样一种捉襟见肘的处境。
我不说电影是我的生命,但电影确实是我生命的证明。我一半的年华已交给了它,剩下的一半要我离开它去做别的,我还要问问自己有没有勇气呢。
就说下海经商吧。其实我们这一代演员中好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是一种无奈。那一张张合同一张张定单满足不了我们。生意场不是我们驰骋的战场,那里没有我们的光荣,那里没有我们的梦想。它不属于我们。
我也试过逃避。拍完《女人·TAXI·女人》,我就逃跑了。去德国,去日本。我想我再也不演戏了。不演又怎样,中国电影又不靠我一个人。
一呆就是一年多,可还是不行,丢不下。
在日本的那些日子,早上踱进厨房喝咖啡,然后看看电视,中午出去上学,有时还去各处旅游。日子是悠闲了,收入也不愁,在黑泽明的摄影所只拍两部广告,报酬就比国内拍几十部片子都多。物质上是满足了,可精神上的失落依旧,甚至更大。
后来想明白了,中国电影是不靠我,可我靠着电影呵。没有它我就是活不好。拍电影就像抽大麻,毁我身体,耗我精力,使我伤神,使我心碎,使我失去我的生活我的婚姻,但我就是有瘾。简直是病!我老说我不正常,因为正常人不是我这种活法的。
六
我一直觉得做一个女人很幸福的。特别是在中国,男人要比我们活得艰辛得多。社会对他们的期望很高,给他们的自由度很小,他们因此步履维艰。
赛一直说我很懂得欣赏男人,懂得给他们脸面,也懂得容忍他们的缺点。其实,我只是比较同情男人,也比较尊重男人,因为觉得他们不易。
我一直说,对男人要近看,对女人要远看。
一个男人,你不深入到他的思想,就无法见识他的全部魅力。
一个女人,当她走近,毫无保留地剖白她的所思所想时,她就会在显露她斑斓情怀的同时,也暴露她的浅薄,她的琐碎,她的无知和她的平庸。
有距离,才有美感。男人和女人的相处,也是如此。
很多婚姻的触礁,原因就在于丈夫和妻子走得太近,失去了一点距离的张力,就失去了一点朦胧的美丽。
其实,在爱情上,男人远比女人浪漫;在婚姻上,男人又远比女人现实。
一个男人会被无数个女人诱惑,并爱上她们。一个女人却会为爱上一个男人而满足,为他倾心,愿意守着他过一生。
我自问我还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子。像所有的东方女性一样,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就会用情极深,专注地爱他一辈子。
可是,对于失败过一次的我来说,就十分害怕再一次地投入,再一次地失败。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失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不再投入。
从这一点来说,我很消极,也很脆弱。
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果。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坏,我都放弃。
我不奢望我会赢,因为我知道我输不起。
我只有一再地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对一个人、一件事寄予过高的期望,永远不要妄想把自己的幸福维系在寻找一份感情的归缩上。
这世上没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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