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彭德怀同志的侄女彭梅魁同志冒着危险秘密保存下来的。”黄克诚说,“还在你主持中组部工作、大力平反冤假错案时,彭梅魁同志设法在医院里找到我,带来这包彭德怀同志的遗稿手迹,希望交给中央。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平反。我让她等一等。等我与你联系上以后请她一起来把遗稿交给你,她怕你工作忙,挤不出时间来,让我方便时交给你就行了。她只要求你给她写一张收条就行了。”
“好,我这就写。”胡耀邦边说边铺开纸,拿起笔:
克诚同志并梅魁同志:
今天上午,克诚同志交给了你要他转给我的彭德怀同志的一批手稿,计:五个32开笔记本,一个22开笔记本,一封给中央的信的手稿,一份注有眉批的“庐山会议文件”。
我当作为珍贵的历史文物转给中央。
这封信是我给你的收条。
胡耀邦
1979、1、4下午
二
12年后,当记者采访彭梅魁同志并问及她是如何冒险保存元帅的笔记手稿时,她淡淡地说:“我有这个胆,还不是伯伯教育的结果。”
接着,她沉浸在伤感的回忆里
1959年10月1日,彭梅魁趁国庆休假去看望伯伯刚被罢了官的彭德怀。她来到中南海的东门,掏出“特许证”,要求进去见彭德怀。卫兵一口拒绝;“不能进,彭德怀已经搬走了。”
“搬哪里去了?”她急切地问。回答是:“不知道。”
几天前,梅魁听了庐山会议文件的传达后,第一次来看望伯伯,伯伯告诉她:“你还年轻,我名誉不好,以后不要来看我了。”他不肯讲自己即将搬往的新址,只说大致是西北郊、颐和园一带。
彭梅魁在西北郊找了一上午,东摸西问,直到一位知情的警察告诉她:“彭德怀同志住在挂甲屯吴家花园。”当警卫参谋把她带进屋时,彭德怀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侄女的手,连声问:
“你怎么找到的?就你一个人来的?”吃过午饭,彭德怀依然兴致很高,非拉着侄女到花园里转一转。这哪是什么花园呀!满园断墙残瓦,荆棘丛生,一口废井将干未干,亭台假山已经倒坍,彭德怀却兴高采烈地给她介绍说,这是明末清初吴三桂的私家花园,也是他和陈圆圆的游嬉之地。吴三桂是明朝的叛将,清朝的贰臣,名声也不好。他还告诉她,传说北宋时杨六郎北征辽邦,曾在挂甲屯歇过战马,晾过战甲,因此得名。
彭德怀讲得有声有色,彭梅魁却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杨家将的结局,吴三桂的名声,这是有意的布置,还是无意的巧合?
三
1962年初春,彭德怀夜以继日,奋笔疾书,把自己的功过是非、委曲痛苦统统倾注于笔端,费时3个月,写出了8万字的长信。他在信中对于“里通外国”的罪名作了特别的抗辩:“我对私通外国搞颠覆活动的行为是深恶痛绝的……我诚恳地要求党中央根据一贯实事求是的原则,派专人彻底清查这一是非问题。如发现事实确凿,按以叛国罪判处死刑无怨。”
在这封8万言书的最后部分,彭德怀对林彪、柯庆施和康生三人作了直言不讳的评说,提醒毛泽东要对他们有所警惕。
3个月写下来,彭德怀的体重减了10多斤。初稿刚一脱手,他就病了。10多天没有起床。
1962年6月16日,彭德怀在“8万言书”的末尾亲签名以后,送中央办公厅转呈主席。
彭德怀天天盼,天天等,时时望着有个回音。两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憋不住了。8月22日,他又写了一封短信给毛泽东和党中央:“请求主席和中央组织专案审查,处理我这一莫须有的罪名。如果查有确实证据,愿受党纪和国家法律制裁,哪怕是处以死刑和开除党籍,都不会有怨恨的。”
这一次,他的上书很快就有了回音。在9月下旬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中央决定成立彭德怀专案审查委员会。然而,新调来的警卫班却奉命对彭德怀加强控制监视,不准彭德怀随意离开吴家花园。彭德怀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被列为监视、审查对象。
一个星期日,秋高气爽,彭梅魁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来到吴家花园。她还打算让孩子们与外公合个影,留信念。然而当彭德怀坐到孩子们边上,照相机对好焦快门刚要往下按时,他却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进屋去,边走边说:“我这个倒霉鬼的形象,不能跟孩子们照在一起,将来会影响他们的前途的。”
梅魁赶紧进屋去找伯伯。彭德怀一见侄女,仿佛决战时刻下最后决心那样,一字一句地说:“梅魁,我的问题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了。以后会怎么样,看来很难说了。我有一包材料,放在这里不方便,你能能替我保存一下?!”梅魁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几个笔记本,还有一份手稿,上面有“第一稿”几个字。这份手稿,就是那份8万言书,伯伯写好后曾给她看过。她知道这包材料的分量,当即说:“行!”彭德怀又叮嘱了一句:“这是我自己对个历史的回顾总结。我现在还活着,就有人对我无中生有,诬陷诽谤,万一有一天我死了,他们不知会怎么编排我。这些材料你要保管好,等将来用得着的时候你再拿出来,为我争回清白。”梅魁点点头说:“伯伯,你放心,我一定会保管好的。”这一天彭梅魁将伯伯的这包材料夹裹在孩子们的换洗衣服中,悄悄带回了家,连爱人也没有告知,不过,整整一周她过得特别不安稳,时时害怕伯伯有什么意外。下一个星期天,她早早地赶往吴家花园。
彭德怀顾不得寒暄,一把拉住她的手,急步走进屋里,压低了嗓门悄声说:“梅魁,我反复考虑材料放你那里不太合适,万一被人发现,会连累你一家子的。你还是替我送回来吧。”在彭德怀的坚持下,她把材料送了去。
1964年初秋的一天,彭梅魁去吴家花园。彭德怀又向她提起笔记手稿,再次告诉侄女:“梅魁,我这个人的问题,看来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也不知道中央以后会怎么处理,笔记手稿放在我这儿也不合适,你看怎么办呢?”伯伯的忧虑和绝望,令梅魁心头直发冷,看来形势又严峻起来了。彭梅魁想了一下说:“我把它送回老家去。”“送回老家又怎么样?”彭德怀追问了一句。“那你就不用管了。”彭梅魁答得很干脆。接着她又说:“我把它埋起来。”
四
1964年秋,彭梅魁以送子回老家为由请了假,把彭德怀的笔记文稿带回湖南湘潭乌石乡故里。梅魁在老家还有位母亲、一位婶婶和一个堂弟。她把笔记文稿带回老家后,找来一个坛子,里面放了几块石灰,再把纸包放进去,然后用蜡封住口,埋在灶脚边的柴堆下。为了不让旁人听到挖土的声音,她故意选在白天人声嘈杂的时候,让母亲在门口放风。
回到北京以后,梅魁把埋藏笔记文稿的经过,悄悄地告诉了伯伯,彭德怀那忧郁的脸容难得地绽开了笑意:“好梅魁,我这就放心了。”
1965年9月23日,毛泽东接见了彭德怀,长谈6个小时,并与刘少奇、朱德、陈云、邓小平、彭真、陈毅等老战友、老同志一起共进了午餐,毛泽东亲自点将任命彭德怀为西南战略后方三线建设副总指挥,还说:“庐山会议已经过去了,现在看来,也许真理在你那边。让历史去做结论吧!”他知道自己的事儿还没有完,临行时再次嘱咐侄女要替他保存好笔记文稿。
1966年春节,彭梅魁去成都探望伯伯。彭德怀告诉侄女:“我在这里很好,但是没人来看我,来谈工作,没有一个来的。”经过多次的政治风波,彭德怀已对这些细微之处非常敏感了,他又一次叮嘱侄女要经常与在老家的母亲保持联系,以防发生意外。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梅魁有几个没收到母亲的信。她坐卧不安,怕万一出了事,怎么向伯伯交待?!于是她决定以看望孩子为名,回老家一趟。
彭梅魁和爱人张春一坐了两天两夜火车,又步行了两天,方才赶回乌石乡老家,不料刚一进屋就受到母亲的一顿埋怨:“给你们写了那多信,怎么连个字也不回。”原来,红卫兵已次光顾彭德怀的故居,试图搜寻彭德怀“反党”的证据。梅魁的母亲怕造反派强占房子,丢失彭德怀的笔记文稿,又久久等不到女儿的回信,只好与侄儿康知智商量,准备万一房子被人强占时,把彭德怀的笔记材料抢出来。彭梅魁知道堂弟康智办事踏实可靠,就同康智连夜把笔记手稿转移到山上埋起来。这一埋一直埋到1969年,彭梅魁见形势比较稳定了,又怕笔记手稿长期埋在地下会霉烂,才回老家取出来带回北京。
彭德怀1966年底被红卫兵揪回北京关押,但彭梅魁不知道被关押在什么地方,送东西只能送到卫戌区。彭德怀每次收到东西后,就写一张收条,让卫戌区的人交给侄女。然而,一年之后,收条也不见了。
又是几年捱过,1973年1月彭梅魁彭起勇气,直接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询问伯伯的下落。
4月22日有人通知她第二天去看“一个病人”。原来彭德怀患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需要立即动手术。周总理亲自批准了彭德怀的手术方案。于是,元帅却来了倔脾气,他坚持要先把他的问题搞清楚才上手术台:“万一我上了手术台,下不来了,我的问题不就永远搞不清楚了!让我背着黑锅去见马克思,我不去!”专案人员没办法,便求助于彭梅魁。
彭梅魁走进医院那音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时,惊得目瞪口呆:房间的窗户被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错暗的灯光下,原先魁梧壮实的元帅瘦得像一爿干柴,深深的皱纹刻在他那苍白的脸上。元帅拉住女的手说:“你倒胖了些。”彭梅魁轻声问伯伯:“您身体怎么不好了?”彭德怀告诉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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