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医生惊诧万分,连连嘀咕,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须臾,老者长出一口气,撒手去了西天。乔治两道目光盯在我嘴上,百思不解:一曲很难让他接受的旋律,竟延长了医生也无法延长的生命。从父亲的神色可以看出,爷爷肯定留下了临终遗言。神秘的、咒语般的秦腔!乔治将一张钞票塞过来,被其父一声喝住:“荒唐!”
乔治父亲掸掸双袖,领着乔治,垂手向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从此声名大振,到处有人来邀我唱秦腔。却也怪,过去恨也恨到顶点,厌也厌到极处,更无意去学。此时竟能开口便唱。除了移植“样板戏”唱段,还能来几下《火焰驹》、《三滴血》。莫非梦中学来,娘胎带来?奇也。那黄土高原酿了千年的秦腔,含着大喜大悲、大凶大吉的秦腔,唱得我骨也铮铮,血也滔滔,满喉满口黄土味。
从此专唱秦腔,入迷之余,去翻资料,吓了一跳。才知秦腔渊于古时陕甘民谣,向东发展,演变出晋剧、豫剧、京剧;向南发展,极大地影响了川剧、汉剧、徽剧、绍剧。秦腔可谓是中华民族襁褓时期的摇篮曲。隔着万里大洋,唯有秦腔能载我心,能抗游子的精神饥渴。更料不及,在G大学外国音乐节上,我上台一吼,吼出个头彩。
好容易熬到回国探亲,急忙跑到西安访旧。友人情切,为我开个联欢会。其间笙歌管弦,婆娑舞姿,妙不可言。最后举座邀我唱一支在美国最拿手的歌。我不加思索,开口便是秦腔。众人始是惊异,继而窃语,终于哄堂大笑,将我最后一句齐茬茬卡在了喉管深处。
有说我风趣,有怨我戏弄人,有讥我摆架子:有斥我啃了几天洋鸡腿竟敢取笑祖宗……。
夜深人静,胸闷难寐。终于耐不住了,我冲出被子,恨恨地躲在房间里,把卡住的那最后一句秦腔热呼呼地吼了出来……
好多年不流泪了,脸上有两道奇怪的热流。
Number:1340
Title:记一次服装表演
作者:王安忆
出处《读者》:总第85期
Provenance:人民日报
Date:1988。3。20
Nation:中国
Translator:
年前,在上海展览馆,看了一场奇特的服装表演。“模特儿”们都已人到中年甚至老年,从42岁直至74岁。她们穿了自己设计剪裁的衣服,随着迪斯科音乐走在长长的红色地毯上,操着没有训练的朴素的步子,面带羞怯而勇敢的微笑。她们逐渐地镇定下来,有了自信,她们的脚步渐渐合拍,注意到了观众。观众大多是她们的丈夫和孩子,丈夫和孩子微微吃惊地而也有些羞怯地微笑着。台上台下,他们彼此都有一些害羞,他们从来没有试验过在这样一个场合里会面,彼此都有些不认识了似的。起初,他们都不好意思交流目光。而渐渐的,他们都勇敢起来,好像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们开始向他们炫耀,她们忽然发现,她们竟还能够向他们炫耀,她们心中生出了年纪轻轻的虚荣心,决心再一次地征服他们,而他们则有些目瞪口呆。几十年岁月的磨蚀,他们几乎忘记了她们是女人,她们对他们稔熟得只成了一桩习惯。她们排列着一行队伍,轮番向他们进攻,她们已经将迪斯科的音乐踩得很准,脸上的笑容逐渐热烈,有些无所顾忌。她们起先是用目光袭击,然后挺起了胸膛,她们踩着红色的地毯,向他们婷婷而又炯炯地走来。他们招架不住了似的,他们投降了似的放松下来,也不再害羞,甚至有些“厚颜无耻”地盯着他们的女人。他们想到:这是女人们,而她们也想到:她们是女人。她们好像已经将这点忘了很久。她们在没有性别的服装里忘记了自己的性别,她们在没有性别的负荷里消灭了自己的性别,她们没有性别地度过了她们最好的岁月,她们几乎结束了女人最好的岁月而忽然记起了她们是女人。
女人们穿着男人们为她们挑选的夜礼服,金光熠熠地向我们逼近,在这一个音乐厅里还没有完全安静,宴会厅里还没有普及暖气和空调,人们还没有充分的想象力为生日召开一个晚会,而她们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待这一切的时候,这大约是她们穿这夜礼服唯一的夜晚,这大约是她们生平里唯一的金光熠熠的夜晚了。她们在她们唯一的夜晚里,炯炯逼人地走来,从长长的红地毯上走来,向她们的丈夫和孩子走来。她们是走过了多么漫长的没有风光的道路,才走上了这条红地毯的。音乐越来越激越,热情地鼓励她们并且安慰她们,她们脸红了,她们泪光闪闪了,而大厅里灯火辉煌。
Number:1341
Title:散步
作者:莫怀成
出处《读者》:总第85期
Provenance:写作
Date:1987。8
Nation:中国
Translator:
我们在田野上散步:我,我的母亲,我的妻和儿。
母亲本不愿出来的;她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母亲信服地点点头,便去拿外套。她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
天气很好。今年的春天来的太迟,太迟了,有一些老人挺不住,在清明将到的时候死去了。但是春天总算来了。我的母亲又熬过一个酷冬。
这南方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嫩芽儿也密了;田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这一切都使人想着一样东西生命。
我和母亲走在前面,我的妻子和儿子走在后面。小家伙突然叫起来:「前面也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我们都笑了。
后来发生了分歧:母亲要走大路,大路平顺;我的儿子要走小路,小路有意思……不过,一切都取决于我。我的母亲老了,她早已习惯听从她强壮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小,他还习惯听从他高大的父亲;妻子呢,在外面,她总是听我的。一刹时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就像民族领袖在严重关头时那样。我想一个两全的办法,找不出;我想拆散一家人,分成两路,各得其所,终不愿意。我决定委曲儿子了,因为我同着他的时日还长,我同着母亲的时日已短。我说:「走大路。」
但是母亲摸摸孙儿的小脑瓜,变了主意:「还是走小路吧!」她的眼随小路望去:那里有金色的菜花,两行整齐的桑树,尽头一口水波粼粼的鱼塘。「我走不过去的地方,你就背着我。」母亲说。
这样,我们就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了。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我的儿子。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很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Number:1342
Title:胜利
作者:
出处《读者》:总第86期
Provenance:秋水
Date:
Nation:
Translator:
在我的记忆里,最早体会到胜利的滋味是3岁左右母亲教我和姐姐认方字块,我比她记得又多又快,然后就是8年抗战胜利的夜晚,半夜里被爆竹和欢叫吵醒。
这令人兴奋的滋味对我的成长有相当大的影响,“胜利”无形中是我日常生活中的挑战者。
我18岁那年离开中国土地,踏上的第一个异国是日本。在那儿十几天的旅游见到了狂妄胜利者失败后的挣扎形象,对“胜利”两字开始了不同的想法。这个想法不是不要做胜利者,而是要做一个如何能永不失败的人。
“永不失败”在无情的生活里也有它低头的一日的,对失败了再爬起来的人,他们才是强人,是真正的胜利者。
我的小儿子,要竞选学生会主席。他只是初中一年级学生,当选的机会是极小的。他和一些伙伴早就准备了竞选宣传和高年级学生一争胜负。结果,他当选了。我向他祝贺时,他却伤心地流起泪来。原来,3位高班对手,在上竞选台演讲前宣布退出,小儿子成了唯一候选人了。虽然他忍住气演说完毕,不肯退选。但这种得来太易的胜利虽是胜利,然而却是不光荣的。因此没给他带来兴奋和快乐,反是伤心和失望。
这又使我对胜利一词有了新的认识。想想许多国家的“总统”在没有对手竞争之下而“获全胜”时,他们的心情该是何种滋味呢?
也许,孩子仍是纯真的,而政权到底跟小小的学生会主席不一样吧。
Number:1343
Title:让我独自呆会儿吧
作者:
出处《读者》:总第86期
Provenance:
Date:
Nation:
Translator:石坚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喜欢独处,因为和朋友在一起,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很快就会使我感到乏味和心神不宁。我总觉得不可能找到像独处那样更使人获益的伙伴了。
我们都知道出国旅行比呆在家里要孤独得多,然而独处跟离开伙伴的远近却不是一回事。一个农夫可以单独干一整天活而不感到孤独,一到晚上便和别人聊天消遣。当他看到身边的小学生独自挑灯夜读时反而感到惊奇,此时他恰恰没有意识到这位小学生虽身在屋中,却沉醉于书本,正像他自己白天一心忙于干农活一样。
我们生活的圈子似乎太狭小了,亲朋好友之间总是经常见面,找不到足够的时间去为对方挖掘一些新颖可贵的东西。一日三餐我们相互之间给予对方的总是那一副陈旧的面孔。我们生活的圈子太拥挤了,以致于相互干扰,最终导致失去了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因此,我们不得不达成一套被称为礼仪和礼貌的“法则”,以使人与人之间的频繁交往得以苟且偷生。事实上人与人之间所有重要的和亲密的交流并不在乎其次数的多少。假如世界上每平方英里只住着一个人,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