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成 (愈加狼狈)不,不……匡 复 那么,老朋友,为什么不替我的恢复自由高兴呢?我们分手之后,连我进去之前的一年半计算在内,已经整整的十年啦!
林志成 唔唔,复生,我,我,很高兴,可是,这,这不是做梦吧!
匡 复 (笑着)不,你捏我的手,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林志成握着他的手,对他望了一眼,又垂头不语。
匡 复 (感慨)我在那鸽子笼里梦想了八年的事,今天居然实现了。我每逢放风的时候,吸着一口新鲜的空气,吹着一阵从远方吹来的风,我就很快地想到你,志成,期满了之后,第一就要找到你,见了你,就可以看见我的彩玉,我的葆珍!志成,她们,她们……
林志成 (眼睛里露出恐怖的光)她们,唔,她们……
匡 复 她们好吗?她们……(紧握着林志成的手)喔,志成,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这几年,她们怎样过的,告诉我!……
〔林志成不语。
匡 复 她们好吗?志成,你说……
林志成 (塞住了喉咙)她们……(苦痛)
匡 复 (吃惊)什么?她们怎么样?
〔林志成仍旧不语。
匡 复 (站起来)志成,你告诉我,她们怎样了?她们……你用不着瞒住我,她们已经——(悲怆地)
林志成 不,不,她们很好,……过一会儿……
匡 复 (透了一口气)喔,她们很好吗?志成!要是没有你这个朋友,她们也许已经死掉,也许已经流浪在街头,我不知道做了多少的可怕的梦,梦见彩玉带了葆珍,乞丐一样地在街头要饭,啊……
〔正在他们谈话的时候,阿香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来窃听。赵妻正在小风炉上炒菜,看见阿香跑去窃听,立即赶过去一把扯开她,用拳头威胁她,阿香没法地走开。但是赵妻听见匡复讲到彩玉这两个字,便立定了脚,不自禁地也以和阿香同样的姿势,从门缝里偷听。阿香站在楼梯边望着她母亲,嘟起了嘴,瞪着。
〔匡复的话未完,突然的前门叩门声,林志成狼狈,站起来,不去开,好容易下定决心。
林志成 (对匡复)她……(还要说下去)
〔内声:(从门外)“老板娘,洋瓶申报纸有吗?”
林志成 (紧张消失了,怒烘烘地)没有!
〔内声:(习惯的口吻)“阿有啥烂铜烂铁,旧衣裳,旧皮鞋换啵?”喊着去了。
匡 复 (被他打断了话头,拿起杯子,看见没有水,又放下。这时候才将室内看了一遍,当他的视线射到挂着的一件女人的旗袍的时候)噢,志成,(强作精神)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结了婚吗?
林志成 (痛苦愈甚)唔……匡 复 几年啦,你太太呢?
〔林志成不语。
匡 复 为什么?在里面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可是想一想,时间还是很快的,在学校里面闹饭厅的老对手,现在都已经是中年人啦!(感慨系之,停了一下)志成,你今年是三十……五?
林志成 (终于忍不住了,突然地站起来)复生!这几年,你为什么不给我一封信?写一封平安信,总不该是不可能吧!
匡 复 什么?
林志成 从你在龙华的时候带了那封信给我之后,……就一个字也没有……那时候,案子又是那么严重!
匡 复 朋友,对不住,我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世界,寄信给你,也许会对你不方便……
林志成 (用一种差不多要哭的声音)可是,可是,复生!你这样做,你这样做,就使我犯了罪,犯了一种没有面目见朋友的罪啦!复生,请你唾骂我,我卑劣,我对不住你……
匡 复 (惊住)什么?你说——
林志成 我不是人,我没有面目见你,我……(双手抱住了头)
匡 复 什么事?志成,我一点也不懂,你说……你说……
林志成 复生!
匡 复 什么?
林志成 我——(停止)
匡 复 什么啊?你说。
林志成 我跟彩玉——
〔匡复一怔。
林志成 (咬紧牙根)我跟彩玉同居了!
匡 复 (混乱,但是无意识地)嗯——(颓然坐下,学语似的)同——居——了!
桂 芬 (大声地)啊哟,赵师母!你的菜炒焦啦!
〔赵妻狼狈地跑回。桂芬拿了洗好的衣服之类上楼去。
林志成 (低声而有力地)自从我接到你从龙华辗转托人带给我的信,我就去找彩玉,跟你想象的一样,那时候,她们潦倒在一家阁楼上,你家里的一切,差不多全在你出事的时候给拿去啦。我……(喘了一口气)我尽我的力量招呼她们,可是,一年,两年,得不到你一点儿消息,跟你同案子的人,死的死啦,变的变啦,足足的等了你三年,(渐兴奋而高声)简直不知道你死了还是活着……(很快地改语调)可是,不,不,这并不能作为我犯罪的辩解,我犯了罪,我对不住你……可是,复生!我是一个人,我有感情,我为着要使她们幸福,我就……
匡 复 (昂奋的声音)要使她们幸福?……(好容易才制止了自己的感情混乱)唔,……等一等,我……让我想一想……
林志成 现在想起来,使我苦痛的原因,还是为了一点不值钱的所谓的义气,我要帮助朋友,帮助朋友的家属。每次看见葆珍的时候,我总暗暗地想,我一定要保护她,使她能够念书,能够继续你的志向……可是,这就使我犯了罪,我……
匡 复 (失神似的自言自语,好像不曾听见林志成的话)要使她们幸福——
林志成 (多少的有点歇斯底里)我也是男子汉,我也念过书,以前,你将我看作自己的兄弟一样,那么你在患难中的时候,我能做出对不住你的事吗?一两个月之后我感到了危险,我几次三番地打定主意,我要离开,离开这种我平生不曾经历过的危险,我想凑成一笔整数的钱,交给彩玉,那么,我可以不必经常地照顾她们的生活,可是——
匡 复 (好容易恢复了他的平静)那么彩玉呢?
林志成 也许,她也跟我一样,运命遮住了我们的眼睛,愈挣扎,愈危险,终于——
匡 复 慢,那么现在……
林志成 (不等他说完)现在?一切不都已经很明白吗?我犯了罪,就等着你的审判。不,在你来审判我之前,良心早已在拷问着我了,当我些微地感觉到一点幸福,感觉到一点家庭的温暖,这时候一种看不见的刑具就紧紧地压住了我的心。现在好啦,你来啦,我供认,我不抵赖,……我在你面前服罪,我等着你的裁判!(一口气地讲完,好像安心似的透了口气,颓然)
匡 复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要知道,现在你和彩玉都幸福吗?
林志成 (反攻似的口吻,但是痛苦地)你说,幸福能建筑在苦痛的心上吗?
匡 复 (黯然)唔——
〔沉默片刻,桂芬拿了一个洋瓶从亭子间出来。
黄 父 (声)你别去打酒啊,我不喝,……嗳嗳……
〔桂芬走到后门口,正值阁楼的住户“李陵碑”回来,臂下夹着几份卖不完的报,已经喝了一点酒,醉醺醺地谁也不理会,嘴里哼着,一径往楼上去。
李陵碑 (唱)“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流……(苍凉之感)我的儿啊,七郎儿,回雁门,把兵求救,为什么,此一去,不见回头……”
匡 复 (跟着李陵碑的歌声,望了一望楼顶,颓丧地)我不该来看你们,我多事啦……
林志成 什么,你说……
〔匡复不语。
〔有人敲门,林志成毫不思索地站起来,决然。
林志成 好,她回来啦,我,我此刻出去,让你们谈话,怎么办我都愿意。朋友,我等着你的决定……(去开门)
〔但是进来的是一个穿工服的青年人。
青 年 (张皇地)林先生,快,工务课长请你立刻去,厂里出了事,快……
林志成 (冷冷地)日班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青 年 不,不,闹得很厉害,快,大家等着。(差不多强迫一样拉着他)
林志成 不,不,我有事……(被扯着只能换了衣服下场)
匡 复 (重新再将室内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走近案前,拿起一本葆珍方才剩下的唱歌本子,看了一下。独自地)林葆珍;唔,林!(将书放下,屈指计算)那时候她是五岁……(无意识地在葆珍的小钢琴上按了一下)
〔这时候太阳一闪,黄父抱着咪咪从亭子间窗口探出头来,望一望天。一刻,黄家楣拿了一个包袱匆匆地下楼来,当他走到水斗边的时候,正值桂芬打了酒回来。
桂 芬 (望着他的包裹)什么?
黄家楣 (有点忸怩)衣服!……
桂 芬 (将露出在包裹外的一只衣角一扯,望了他一眼,然后)家楣,我只有这一件出客的衣服啦!……〔黄父从楼窗口望着。
黄家楣 (解嘲地)反正你又没有应酬,天气热了又用不着,过几天……(看见桂芬有不舍之意,硬一硬心肠不管她,往外就走)
桂 芬 家——
〔黄家楣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桂芬突然以手掩面,爆发一般地啜泣。黄父在楼上看见了这种情景,面色陡变,很快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二人在楼梯边相遇,桂芬看见他,狼狈地改换笑容。
桂 芬 老爹……黄 父 (望着她)唔……
〔后门,杨彩玉提着菜篮回来,好奇地望着他们。
〔雨渐大,弄内儿童喧噪声。
——幕 下
脂粉市场
(此剧本由王素萍根据影片整理而成)
(字幕)妇女职业解放,谁都知道是个重要问题;同时谁又都感到它的 进程中,有许多困苦和阻碍。
本剧所描写的,只不过是抽象的一件从妇女生活、男女平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