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对小钱:“尽快通知沪东区委,立即撤退。”
小钱走了。
陶珍跟着出去,到门口,正要开口问,小钱说了:“小姑娘和祝三妹都 没有事,我看见她挨了一记耳光。”
陶珍:“理安……”
小钱:“后来没有看见。”停了一下,“他机灵,不要紧。可是,(严重忧 虑)他们的机关有危险……”说完就走了。
陶珍一阵头晕,用手扶住门框子,镇定下来。老梁和另一个同志出来, 送走了这个人,老梁回来,看见陶珍失神的样子,站住,想了一想:
“梅嫂子。(停了一下)你在想什么?”
“没有……”
“情况很坏,这个机关,今晚上就要搬开。(观察她的脸色)你……”
陶珍坚决地:“跟着你们走……”
“这没有问题。可是,这些时来,认识你的人多了,为了适应工作,你 可不可以去照管另一个机关?”
“只要你讲,什么都可以。”
“那好,你赶快收拾一下。”要走了,又回头来,“还有,正纹这孩子, 看来厂里也耽不住了。现在决定让她跟你一起住机关。(笑笑)梅嫂子,你 们这一家啊,真倔,小钱说正纹今天打了工头一个嘴巴。好,你别急,小钱 会给你安排的。”
陶珍有点茫然,凝视着老梁上楼,摸出手帕来揩了一下眼睛。(淡出)
五三
(淡入)音乐衬底。
张家花园(现南京西路)一幢花园洋房。家具很富丽,是老式商人的派 头。
旁白:“这之后不久,组织上调我去住另外一个机关。我的身份变了: 我是一家大商行老板的太太,正纹是小姐,小鹤成了小少爷。这一年,破坏 得很厉害,牺牲了不少好同志。而理安却一直没有消息。”
陶珍他们住在楼下厢房间。她烫了头发,穿得朴素但很光洁,她正在替 正纹梳头。正纹把一双绣花鞋子望地上一摔:“真难看,又不舒服。”看了看 镜子里的自己的样子,掩着嘴格格地笑了,“妈也,要是哥哥回来,看见我 这个样子,一定会说……”
陶珍不等她说完:“谁知道他在哪儿呀!”
正纹:“哎,妈,前天,济难会的那位律师说,都问过了,说监牢里没 有理安这个人,可能他到外地去了。”
陶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就很难说,也许他改了名字,查不到。”正 纹一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妈也,这样子不好,长旗袍难看死了。”
陶珍又笑又生气:“你真是个冤家,从前叫你不要娇,你偏娇得要命; 现在要你打扮成一个小姐,你偏又不会娇了……”
正纹站起来,装了一个娇小姐的样子,又扑在妈妈怀里格格地笑了。
门铃响,陶珍推窗望。
小鹤小学生打扮,踮起脚跟,从门上的方孔往外望,然后回头问妈妈: “自己人,上回来过的,能开门吗?”
陶珍:“我来。”她走到天井里,从门洞里望了一下,轻轻地开门。一个 交通小王向她点了点头,但是站在门口不进来。对外面做了一个手势。陶珍 紧张起来。小王对外面:“进来。”
进来一个穿西装、呢帽压得很低的人,小王把他带进门,对陶珍:“交 给你了。”那人便到厢房去了。
陶珍紧张,那人已走进了厢房。小鹤警惕地跟在后面。他进厢房的时候, 正纹吃惊地站了起来。那人除下帽子,又除下一副眼镜,原来是理安。
陶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瞬间的发呆。正纹走近一步。理安使 劲地将妈妈抱住,把头依在她怀里亲:“妈妈!”
正纹才叫出来:“哥哥!”
理安放开母亲,做了一个叫他们别大声的手势,然后抱起小鹤来,另一 只手搂住了正纹。
陶珍:“理安,你……”
理安:“哎,这一家呀,全变了:布尔乔亚,资产阶级!”
正纹:“妈,你看,我早猜中了,他会……”
理安:“好好,我不说。你看,我也是……”给他们看看自己的西服。
陶珍:“你说呀,这些时,你哪里去了?”
理安来不及回答母亲的话,一把将小鹤抱了起来:“啊,好沉啊,简直 抱不动了。”亲了他一下,放下来,小鹤嘟起嘴:“妈,他长了胡子!”然后 拉过一把椅子,让哥哥坐了。理安把小鹤夹在两腿之间,摸着他的头发:“远 得很哪!”
正纹:“又卖关子。中央苏区?”
“不是,还要远些。”
陶珍:“别猜哑谜了。快说。”
理安低声地:“苏联!”
正纹大声:“啊!……”
陶珍:“跑到外国去了……”想了一想,“就是你爸爸常说起的苏 联……”
理安:“对了,到苏联去开了国际青年工人代表大会。”
陶珍:“那,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一声啊?这几个月急得我们……”
理安:“想来,可是走得太仓促,决定了就走。”又很得意地,“妈,我 已经入党了。”
陶珍和正纹高兴起来。正纹:“我,早知道……”
陶珍:“那要按照你爸爸说的,就得象个党员的样子,别太孩子气了。”
理安:“你说我爱开玩笑?想改,可是改不过来;老梁说,这也不算坏, 青工部长嘛,跳跳蹦蹦也好。”自己笑了。
陶珍:“苏联,(感慨似的)你爸爸没去成,你倒去了。……”
理安:“妈,苏联哪,真好。工人当家,没有剥削,更没有外国巡捕。 现在他们还很艰苦,可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妈,我们也要把中国变成苏 联的样子,好吗?”
陶珍:“好,可是,到什么时候呢?”
理安:“反正总有这一天,顶多十年八年。”
陶珍:“到那时候,妈妈也该爬不动了。”
正纹:“不,算他十年,你还只有……”
理安抢着说:“在社会主义,老了有人养啊,有养老院!……”
小鹤扯住哥哥的领带,急着问:“你还走吗?”
理安逗他:“你说呢?”
小鹤:“我不让你走。”
理安:“好啊,整天跟你玩,对吗?(回头来)妈,我正要告诉你,我 还要走。”
陶珍:“上哪儿?”
理安调皮的笑着说:“这可不能说……”
正纹:“别卖关子,告诉你,妈也入了党了。”
理安:“我早知道。‘小姐’,这在党内也得守秘密。”
陶珍:“去多久?”
理安:“那就很难说了。”
小鹤撒赖了:“不让走,不……”
陶珍制止了小鹤:“别闹了。正纹,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问理安) 你饿了?”
理安:“你听,肚子在叫……”笑了。
正纹奔到后面去了。陶珍陷入沉思。
理安:“妈!”
陶珍:“嗯。”
理安:“妈妈!”
陶珍:“说啊,我在听。”
理安:“没什么,我就是欢喜这样叫。”
陶珍被他逗笑了:“真是,孩子气。”温柔地摸了摸他那不驯服的头发。
正纹拿了一盒饼干之类的东西进来。
小鹤跑过来。(淡出)
五四
(淡入)陶珍坐在被窝里,给理安缝好了一件棉背心,挣起身来,取过 床边小桌子上的一个包包,里面有布鞋、袜子、牙刷等等,把背心叠好包在 一起。
旁白:“理安后来告诉我,他就要到中央苏区去。我给他准备了一点衣 服。这一年,一九三○年,城市里党的组织破坏得很厉害,可是,苏区红军 却得到了很大的胜利。”
(这个时候画面溶入苏区的一、二场面:激战,一队红军乘胜行进。报 纸特写,张辉瓒被俘。)
五五
(溶入)
旁白:“国民党老羞成怒了,用尽一切卑鄙残酷的办法,破坏我们的地 下组织。”
陶珍正把这包东西包好,门铃声。“铃……铃铃……铃”,她起来,去开 门。
上次带理安回来的小王仓皇地跑进来,拉住陶珍,可是一时讲不出话来。
陶珍看他的脸色,急了:“里面坐吧!”
小王:“别惊醒了小妹妹。”喘息。
陶珍:“什么事啊?”
小王(欲言又止,然后打定主意):“理安同志……出事了。他……到省 委去拿介绍信,出门来,到弄堂口就被捕了。”
陶珍啊哟一声,有点晕眩,小王扶住了她。
“你,镇静一下,得赶快想办法,机关破了,这地方也不保险……”
陶珍好容易清醒过来。说:“那么,理安,现在……”小王匆匆忙忙地: “你最好先收拾一下,免得措手不及。”他说完,急忙上楼去了。(此处音乐 渐起)
陶珍沉思了一下,打定主意,进厢房去,拿起那个包袱;又看看熟睡着 的两个孩子,呆住了。
楼上,小王帮着三个地下工作者在收拾东西。一个把文件丢在壁炉里, 点火烧掉,一个人从壁上挂的镜框后面取出一份文件。(此处音乐淡出)这 个机关的负责人老刘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来人:“那么,你看,苏区来的交 通几时可以到?”
小王:“按理说,快到了。”
老刘:“咱们转移了,要是接不上头,或者撞到这里来,不是……(想) 不行,会出大毛病。”
小王:“反正,你们得赶快离开,各地的组织关系……我,我在这里顶 两天……”
另一人:“不行。你出了毛病,不是什么线都断了?”
门口,陶珍站着,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话,毅然进来:“老刘同志,你们 快走,我……我在这里顶住。”
大家一愣,但是一秒钟之后镇定下来,觉得这倒是一个办法。
老刘:“梅嫂子,……你,拖儿带女的……”
陶珍抢着说:“不,你们比我重要得多。……一个女人,反而容易对 付……”
另一个人:“你在上海没有犯过案子?”
陶珍:“没有。”
另一个人:“那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