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民师可能是上辈子作了孽,今世来受报应的。”李友才道,“不知道郝老师干什么去了。”
“去山西下煤窑了。”王永禄道。
“去哪了?”有人失声惊问。
“下煤窑了。”王永禄道,“他下五年煤窑,也还不清交超生罚款的借债。”
蔫拉拉的李友才佝偻的身子再弯下些,耷拉下眼皮自顾裁纸卷烟,其他烟民也慢慢凑过来卷上一包,顷刻,浓浓的青烟与旱烟浓重的刺鼻气息就充填进满办公室每一个角落。
老师们长吁短叹不尽,学生却异常开心。十几岁的孩子都是很少到镇上的,他们心目中,那里有着无穷无尽的新鲜东西,那中心中学的一切都是神圣的,似乎与“作业”、“罚站”不相干连,有的只是快乐与美好。高兴得忘乎所以且处在自由状态下的学生,致使班长频频到办公室打报告,学生打驾、骂人、哭喊叫闹的琐屑小事烦得老师们头疼。班长又来报告赵虎打人,这是当天赵虎第几次打人老师们已搞不清了。不知在哪里喝得醉歪歪的王永禄升上责任感,把赵虎拽进办公室。
“你今天打多少人了?”王永禄喝问。
“都是他们惹我!”赵虎理直气壮。
“你让人家学狗叫,人家不叫就是惹你了?”
“我让他学,他就得学!”
王永禄一脚踹去,把自己闪得一个趔趄,赵虎趁王永禄醉脚打过没站稳之际大骂着跑去。
“坏了、坏了,”徐学勇颤声道,“这、这……赵书记……”
王永禄这才醒悟,惹到学校驻地村村书记头上,吓得红脸变黄脸,其他人赶紧去追,赵虎早跑得无踪无影。老师们惊魂不定地埋怨一番,王永禄没了醉意,惊恐地呆坐。
让人害怕的事情果真来了。赵书记妇人清脆亮丽的嚎喊由远及近实落落地逼来,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校园:
“王永禄呀——,你一对狗眼瞎了一双——,胆大包天欺到俺头上——;姓王的呀——,你胆大包天欺负俺——,心计大得比上天——,你吃了泰山不泄土,吞了黄河不泄江——,俺就看你多么狂……”
李友才与李文等几个老师恐慌中恭迎到大门口,结结巴巴地先替王永禄赔礼道歉。书记妇人不听这一套,骂他们个狗血喷头,大叫着“找姓王的小杂种”算账直奔办公室,见到打人凶手王永禄便尖叫着直扑上去。一瞬间,王永禄脸上便描绘出红艳艳的纹络,如春景图中新犁的地,如西天被吹皱的一抹彩霞。书记妇人对羞羞答答欠主动的伙伴极不满意,双手力开上衣,展出硕大无朋雪白浑圆的两乳,胖嘟嘟的身子扑上去,两人便一同滚到地上,王永禄干瘦的头埋进妇人肥乳间。老师们慌忙上前想劝架,书记妇人及时变出辞儿:“当老师的合伙打人了——,当老师的合伙强奸俺了——”老师们一惊一诈一躲一闪中,她带着王永禄表演开贴地双人舞。书记妇人技艺纯熟,手脚劲戈大开大合前滚后翻……一时间,桌椅的响动与王永禄的惊叫和上去,高亢激越热闹非凡。这舞蹈堪称世界水平或是领导新潮流,若在大地方上演,保准场场爆满,门票起码几十元一张,黑市保准还要把票价炒上几番,老外看了保准翘起大拇指连喊“OK”。
王永禄紧把住一根桌子腿,高潮渐见回落。书记妇人显然兴致不减,紧搂王永禄的脖子两腿向墙上一蹬一挺,两人又滚爬摔打闪转腾挪起来。蜂拥来围观的学生“无不伸颈、侧目、默叹以为妙绝”。室内的老师如洋鬼子看戏般沉浸在惊世骇俗的表演中,或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可是如被施了定身法,用上全力也迈不出半步,直累得大气长小气短,不管是年老力衰的李友才,还是年青力壮的李文,不一会便如负担般大喘起来。
赵书记及时赶到,把妇人替换下来,先用他的手与王永禄的脸造化出十几声脆响,既而展现着领导干部风范训导:“你他妈的破老师胆敢欺到我头上了,想死不看好日子,……赵校长一走,你们这些乌龟王八就现原形了!你们有老师的样子吗?你们不光打学生,在我共产党的天下欺负一个妇女,这是犯了流氓罪!你们这样的品行根本不配教育学生,不够一个老师的资格……我他妈的怕你们这些臭老九不成?你们好好问一问,公安局里的刘世台队长和我关系怎样,我让他十点来把你们统统绑了去,他不会十点过五分来;你们问一问,镇上的庞书记沈镇长只要下来,不到我老赵家到谁家,再问问孩子他大姑父是干什么的……”
赵书记偕同妇人离去好久,老师们才缓过气来。王永禄如一个泥土人,不但一身泥土,表情也如泥塑般。怕过、悔过、侮辱受过,一切过去的老师们用沉沉的思索填补狂风暴雨后的寂寥。
因为“受害者”赵书记督促严肃处理老师的恶劣行径,牛暂管出山了。他先暗里向赵元伦禀报,明里向孙仲来与马成祥汇报,又再到镇上反映情况,从中真切地感受到作为“头”的满足与荣耀的同时,很快导出这一事态的处理结果——王永禄赔偿赵虎及赵书记妇夫医疗费三百元,并开除出教师队伍。
王永禄,月薪二十七元半的八尺男儿被开除,正收拾东西。老师们默默地帮着整理,他禁不住的泪水簌簌落下,后来竟哑着嗓子嚎啕起来。那从极力克制下挤出来的压抑情感诉说着催人泪下的惨淡凄切悲凉。老师们无劝导的话可说,牛利众这个暂管是不能放弃身为领导做下属思想工作责任的,道:“小王啊,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少一点义气用事多一点涵养,这事到如今也只能怪自己了。你想想,赵虎说刘玉娟是他的小老婆,人家都不计较,他不过打了几个学生顶撞了你一句,本来是无关痛痒的事,你却是又打又骂,处理问题实在欠妥当。我们总归是老师,理解上级领导的处理,放下包袱安心务农去吧。”
“是,我承认一切错误,从心底里服了。”王永禄道,“我是干什么啊,天晴不快走直待雨淋头!”顺手抄起暖壶恨恨地摔下去。“嘭”地一声爆响中,他两脚淹没在了蒸腾的热气里。老师们急忙把他拉开,可已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双脚烫伤。
“小王啊,这是何苦。”李友才啜泣着。
徐学勇他们眼中泪水充盈,王永禄脸扭曲得如瘪葫芦,抖嗦着道:“我恨自己瞎眼倒运,更恨自己长了惹事生非的脚!”
牛暂管慈悲心肠大发,让老师们用学校的手推车把王永禄送回去,可是无人领情。看上去那么斯文的徐学勇背起王永禄就走,洪兆武背起王永禄的铺盖,一股子横劲,把牛利众扫了个趔趄,李文等老师也跟了上去。
第二章
第二章
五
入学仅两周,下边两处联中就频频闹出乱子,中心这边教学工作也处在疲软状态,马成祥感到身边潜伏着八面危机。他感叹下边的工作鞭长莫及的同时,不得不感叹中心这边“支部书记领导下”的不尽人意,他这个在支部书记领导下的校长该怎么管、管什么,模糊得很。正展开的校舍扩建工作,王大胡子当仁不让地全招揽,应该说还算正常,可是,孙仲来与王大胡子配合得默契,他却被拒之于外,知道点情况也是从高会计那里传来的。学校工作,若干好,总觉得是给人家书记干的;若不干,这些年来的习惯又控制不住也于心不忍。就当前情况,想干好又何谈容易?老搭档黄其善抱病在家,有高高在上的书记,其他教干不象刘义校站到孙仲来那边就大喜过望了。再者,康副主任与政教上的殷梧声主任工作虽然都很勤勉,但要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真正的配合是不可能的。此情下,黄其善不可缺少日益凸现出来。黄其善的病人人清楚,他干教导主任从王家官庄联中到会山中学,数来有十多年了,这次教育大改革,中心中学副校长的位子宁空着也不给他且不说,只宣布了他代理教导主任。马成祥几次和镇里庞书记谈到,希望把黄其善主任前面的“代理”两字去掉,给他点安慰让他心理得到平衡尽快回校,但是得不到答复。事情很明显,就是领导们给捎句体谅话去,黄其善也肯定会顺着这台阶回来。王大胡子对“带病”的同志持开明态度:“有病就得养,让人家带病坚持工作太不近人情嘛。”马成祥再也靠不下去等不及了,专程拜到黄其善家,敦促他出山。
在家度日如年的黄其善见到马成祥,几多辛酸几多泪喷薄而出。他紧紧握住马成祥的手,如半个世纪的久别重逢,喜怒哀乐交织得难以言表。马成祥看着老兄弟的模样脱口道:“几天没见,你老了不少。”看上去,黄其善确是陡然老了许多,虽谈不上槁枯风烛的神韵,着实透着大病初愈的憔悴,马成祥情不自禁道出的一个“老”字,恰如其分。黄其善道:“你也见瘦了。”马成祥真瘦了不少。假期里上上下下的前跑后颠没征服他强健的体魄,开学来学校工作让他天天不如意、夜夜失眠,现着一身倦容。
“老黄啊,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王大胡子这个煞星高踞在我们上头,又有孙仲来蹲在我们头上,只有脚踏实地干好工作,我们才有出路。”说到这里打住良久,看到黄其善只是毫无表情闷闷地吸烟,又道:“事到如今,好办法没有了。论工作,我们俩的位置真该换换,可是事不遂人愿,成了这个格局……你这些年勤勤恳恳的工作不被认可,让人心寒……”说着、说着,骂起王大胡子,骂起官僚来。
“咱不说这些。我时乖运蹇,今辈子就这水平了,也可以说是在家帮老婆种地的水平。”一谈到实质问题,黄其善刚才那动心动情的老兄弟情味踪影全无,只有心如死灰的落寞。
“我的老哥,不能一味地往不如意处想,事情要一步步来。以我们会山中学为基础成立中心中学,虽然在你的主任前加了‘代理’两个字,还是肯定了你教导处第一主任的地位,下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