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浑浊的泪涌出来。孩子长这么大少见爸爸不轻弹的丈夫泪,知趣地躲去,妇人深知丈夫个性,知道怨气发的不是时候,赶紧陪来好话,忙炒菜做饭招待。饭端上桌来,赵元伦已躺在床上,连叫几声不回应,妇人没法只得让其休息。几天里,大人小孩都陪着小心,再无人敢招惹他。
要招惹他的人还是有的,想想都让他作呕的竹竹花儿频频造访。第一次她是专为拜访多日不见的表姨夫赵校长的,大包小包的礼物提来不少,接着来过几次,不是从这里路过顺便来玩玩,就是走这村亲戚家瞅空过来转转,为赵家大女儿文英随便要她给绣的小饰物还专门来过一次。她每次来到,都引得全家人高兴,两个女儿亲不够自不必说,儿子文峰尽管做着掩饰,从骨子里透出的对她的痴情,久经世故的赵元伦不难察觉到。妇人也瞎凑热闹,闺女长闺女团个没完,把珍藏下来过年节哄小孩儿的酒枣慷慨地拿出来招待,用待佳宾才用的海参、金针菇伺候。赵元伦开始看到她恨得咬牙,恨却得拿出爱的样子应酬,心里绞痛不已,后来被刺激得麻木,看到她与文峰亲情温意的样子,居然想到他们未尝不是极好的一对。这个荒唐的闪念一闪出,他立时暗骂自己糊涂,又恨得咬牙。她最后一次来时,瞅旁边没人,道:“事情已讲明了,你看着办吧,我想好了,也不能逼你,可以等半年,只能等半年。”赵元伦听了恶从胆边生,直想扑上去把她掐死。她不来了,妇人及孩子们却时刻盼着她来做客,三个孩子“竹花儿姐”一天里提及几次,妇人也时常念叨竹花儿这个好闺女。
第六章
第六章
一
马成祥给王业坤的罚酒真地来了。
由于上学期教育系统大改组,教学工作不尽人意,新学期开始,黄其善抱着彻底整顿教学秩序的决心,在前勤教师工作会上严厉批评无组织无纪律的现象。会议尾声老师自由讨论中,王业坤竟然说,真正影响了教学秩序的是一天两头喝得晕的管理者,并用开学两天才发教本例证。上学期末教材就到齐,为避免如以往教学用书丢失现象,黄其善便把所有的教师用书搬进了自己宿舍,开学的工作忙又加上喝节酒便忘了发放,直到老师们讨要他才想起来。接下来的班主任会上,马成祥先检讨学校领导的工作失误,话锋一转,大批特批有的人找碴子制造上下级对立情绪,有些问题当面不说背后乱说。知情者把同情的还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一齐聚向王业坤这个焦点。马成祥邪火泄尽,王业坤道:“当面不说背后乱说的作风实在可恶,校长是否告诉我们是谁这样,大家好与这样的人划清界线不至于上当受骗。”不高不低的声音不阴不阳的语气,让人嗅到炸药包导火索滋滋燃烧的气息。黄其善及时宣布散会,在大家起身的混乱中推怒目圆瞪的马成祥快走。
“还是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处理吧。”王业坤正色道。
“那我今天就处理你!”马成祥两眼冒着火。
就要出乱子,唯恐瓜田李下之嫌的人躲之不及,急往外走,想看热闹的人也被急往外走的裹挟得留不住脚,呼啦一阵全都向外退去。大家向外撤的这十几秒里,马成祥与王业坤已吵成一团,各人唾液四溅,大手挥舞,大有动手打一架的气势。黄其善为平息事态不停地说道,孙仲来及其他领导们手足无措地呆着。马晓回来为王业坤解围,马成祥把他以王业坤的同伙相向,马晓只得把王业坤往外拉。门口滞留的几个人,杨泉生走上来帮马晓拉王业坤,张兆国及郑培才等上前劝说马成祥息怒,其他教干也一涌地上来,把马成祥簇拥去。马成祥一边走着大喊:“什么好东西!臭什么,一滩鸡屎引得几个苍蝇盯在上面乱嗡嗡地叫,自以为臭得有水平,要是一块石头扔过去,连鸡屎加苍蝇拍得个一干二净!”
孙仲来表现出对王业坤理解的态度。几天后的下午饭间,他邀请王业坤吃饭,诚恳的邀请使王业坤无法推拒领导礼贤下士的盛情,来到孙家。这里酒菜早已备好,赵元伦端坐在贵宾位上。借酒谈心,很自然谈到校会闹出的不愉快,王业坤本以为孙仲来大谈马成祥的非、肯定他的是,从而找出点共同心声,没想到孙仲来所说尽是让他收敛刚直作风的劝诫之辞,说得他戒备心理渐消。面对王业坤的自暴自弃情绪,孙仲来劝他要稳当些,只要沉住气熬下去,总有一天会转正的,共产党的一贯政策是看谁有熬的真功夫,三十年媳妇熬婆婆,十年面壁方成仙,原来民师每月才两元钱补贴,现在已是熬到二十七元半了。谈来说去,赵元伦的观点是,面对当前的处境应以积极的态度对待,要看清大气候小气候,多想想怎样才能在这里混出个样子来。看到王业坤听得认真,赵元伦的话中带上了三分亲近:“其实,也无须多顾虑,你是站了十五六年讲台的老教师,大家不会忍心看着你被整走,拿你开刀我首先于心不忍。只要大家都想到一起,谁也耍不起横来,大家的日子就好过。我们只要一条心,你王老师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有关转正的硬件地优什么的,我们一定帮你留意着。”
王业坤还是糊里糊涂的样子:“马校长一手遮天,你赵校长又是小学系统的,你对我的关心不起作用。当前状况下,马成祥再横,我们当老师的也没办法。”
看火候到了,赵元伦又递上支烟道:“有办法。”
“什么办法?”
“抓住正当理由,让老师们帮着象样地闹一闹,先给姓马的来一个下马威!”
“有什么正当理由?”
“有,只要想想就有。刚才谈到你过年节时只得了十元困难补助,是吧?黄其善得了八十元,他和你比谁更困难?他没病没灾,一年里家庭平平和和,你却久患慢性胆囊炎,老婆做绝育手术也病了一个多月,只给你十元能说得过去?他黄其善为什么得这么多?徐元玖都得了十五元,有什么道理?”
“我穷得清白,不希罕那几个钱。”
“是啊,谈钱未免小气了点,象县级优秀教师的指定就很不合理,大多数老师肯定有意见,为这事和姓马的计较一番岂不是更合适?”
“这事牵连到得到优秀的老师利益,不好办。”
“那么,你以有病为理由,要求象有些人只教一个班,看他们怎么办。”
“我这人工作干少了就难受!”这戏,王业坤再也演不下去,不合作的态度毕露。
赵元伦鬼迷心窍做了这么多工作,这才意识到对不投机的对象话早说得多于半句,刚才谋略帷幄,此时却有些呆傻,老脸扫上一抹胭脂红。王业坤冷眼戳去冷笑得出声,亮堂堂的嗓门道:“还有什么高招,赵校长?”看看表,“马上要上班了,有空再找你讨教。”
王业坤受孙仲来礼遇没逃过马成祥洞悉一切的眼睛,意识到狼狈可能要合二为一的刹那,底腔里一声呐喊:“魑魅魍魉不足惧!”渺视一切的气概蒸腾上来,燃烧起烧掉这卑鄙勾搭的盛火。再见到王业坤,看那瘦得历历可数的骨头硬如铁坚如钢,不得不使他产生几分畏惧。他细权衡,危机四现中与王业坤处理好关系是上策。他与王业坤都是老会山了,身份平等时关系还算正常,他成为领导阶级后,两人就没止息过锋芒较量,谁也没向对方屈服过。尽管如此,他从没感到王业坤是威胁,嬴政大帝从事着蒸蒸日上的帝国事业,怎能感到一介无赖亭长刘邦的力量呢?今天,马成祥清晰地感受到王业坤咄咄逼来的气势,禁不住生出虎落平阳畏犬三分的凄楚。
经黄其善的开导,马成祥不得已中使一回怀柔政策。他不象孙仲来婆婆妈妈循序渐进,只顾备下酒菜,亲自动驾堵在教室门口把王业坤请到家。
王业坤面对意想不到的宴请,老会山磨练出的机敏一时失灵,猜度不明是来煮酒论英雄还是赴鸿门宴。他正凝眉走神,马成祥开腔:“老王,这回我没别的意思,前面我所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望谅解。”外交辞令说得没一点卑琐但不乏诚恳。王业坤被这非常规意外得小心谨慎,用心把握着分寸搬出礼俗套话应对。两人对饮起来,马成祥深知胆囊炎喝酒不宜,给王业坤备有果茶。他自己咕嘟咕嘟倒上的是白酒,如王业坤喝果茶般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
罪赔过,喝酒只管讲酒话,校内是非皆不提。他们关系虽僵,但也算是知彼知己的老同事,随和随便真有些老知己的气氛。张兆国来借锨,马成祥知道王业坤烦其人,几句话便把他打发走。高会计闯进来时,被主客力劝入席,老卢因学生的事找来遇上,马成祥有不想招待的意思,王业坤反客为主,硬拉他坐下来。人多了话题就多,校长妇人又频频进来照顾稀客,这个宴吃喝得有一家人乐融融的味道。
王业坤两瓶果茶喝得“醉醺醺”,走进办公室就招来异样的目光。他春风得意的样子,说校长家的酒好香,若不是老胳膊老腿没力气,会捎来一箱让大家品一品。张兆国认识到这个老同事的价值不敢再小觑,端水献上少有的殷勤,王业坤嫌水太热,大有埋愁之情,张兆国忙给兑水。这个小剧目引得有人哧哧笑出声来,叶梦又犯傻,茫然地看着各人非常态表现。王业坤道:“小叶子,以后巴结着我点,不然我再到校长家喝酒时可不说你的好话。”惹得叶梦傻笑。
学校人情关系上,孙仲来越来越觉单薄,外来户的感受从进中心中学的第一天就有,王业坤的不顺情让他更进一步体会到这种感受。他事后自责,怎么能把主意打到这人的身上了?王业坤与马成祥好歹同是会山管区人,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是千古名训。他历数全校上下人等,再从中找点倾向自己的力量似是很困难。他正在沮丧中,程立达无意间透露来一个信息,沈镇长的儿子在入党一事上受挫。他从中发现了大喜过望的机会,沈公子的工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