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辉煌的过去就等天有繁荣的今天吗?过去固然值得骄傲,可让学生沉浸在子虚乌有的辉煌伟大中又有何意?《九章算术》代表不了今天的高科技,指南针只不过是经琢磨了的几块破石头而已,况且没有阿基米德……
《经济发展与未来》篇下写道——
列述国民生产总值居世界前十名的同时为何不把人均占有的位次列出?说我们相对还很落后为什么不说落后到何种程度?乐道发展如何快,果真如此吗?既然如此,为何我国与发达国家主要经济指标差距越来越大,这怎么解释?农业生产停滞在八五年的水平上,国有企业纷纷亏损破产,民营企业在小规模低科技含量中徘徊,经济市场无序,这就是当前的经济发展状况,……诡辩!真不知道编此书教育学生的老爷们想的是什么,难道让学生学会躺在“富有”的表功薄上睡大觉吗?
更有甚者,在“其实我们也早有三权制衡——人民代表大会的职能”一句下打上了重重的红杠子,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并附有一句——
形式等于内容吗?恬不知耻!
反动言辞远远不止这些,程立达看得头皮发炸,大呼小叫地把人聚拢过来,纷纷议论此书的主人马晓反动透顶。这本书送到校长室让校长们见识过,马晓便被传来。
“你还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吧!”黄其善道。
“挨回厉害的就老实了!哼!”赵元伦道。
“要是在文革中,你够判死刑的条件了。”黄其善恨其不谙世事怒其不知悔改,“你知道吗!?”
“现在不是文革时期吧。”马晓回驳,“共产党现在还算开明些了,说这几句话犯不了死罪,这也正是国家民族的希望所在。”
“好哇,你尽管能!尽管能,看能到什么地步!”赵元伦道。
马晓受了两位校长的轮番批评愤然中把这本书撕得粉碎,回到办公室生闷气。王业坤劝说收敛点个性,马晓愤然道:“我的心得哪点不对?!”
“少狂妄有好处!”欧阳绛梅道。
话题一展开,老师们各抒己见:
“打成反革命又怎么样,就句实话心里先痛快着。”
“现在杀人都没事,说句话还犯王法吗?”
“发牢骚不是能耐,有能就捞个官儿发财去!”
“你马老师生闷气惹闲非,气死也没用!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他娘的,这世道真让人活得难受,你看看,咱停课搞些什么鬼蒙眼?嗨!拉杆子上山当土匪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什么也甭想甭管,活个潇洒。”
王业坤应是牢骚场上的主力军,可今非夕比,发挥副组长的权力:“各人的事都干好了?穷论说有什么作用?只磨嘴皮子痛快,工作出了漏洞还得象马老师一样挨撸。”
一群义务帮忙的学生到来,议论作罢。
晚饭间,王业坤送来两瓶炒咸菜,两个大宿舍各一瓶。他又嘱咐马晓:“心境平和些吧,存在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对的,我因为生闲气吃了半辈子苦头你是知道点的,作点借鉴吧。”
马晓冷言道:“我还没象你那样具备当狗的条件!”
赵元伦每事必躬,说不定哪里就出些漏子让他心焦,马晓的一本子反动言论他想来后怕,更感到各项工作需自己深入下去才行。他对请示政教工作疑难的殷梧声道:“不能出一点疏漏,特别是青年老师们的文字材料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细审查。”沉思一会儿,“为预防万一,把马晓和杨泉生的所有文字材料干脆都封起来。”
得到工作要旨的殷悟声轻飘飘地向回走,赵元伦追着他背影问:“感冒好些了吧?”殷梧声说原来抓下的感冒通不少,正服用着,赵元伦关切地道:“都是工作累的,只要过得去这一关就可以歇歇了。”
一部分师生吵吵闹闹地正翻缺苗断垄的花生地。这里种的花生是县局发下来的六元二角一斤的花生良种,无奈管理不善有碍观瞻,也只得刨去了。领着干活的丁庆繁与小刘正议论:
“劳动基不就是种东西的吗?刨去种植物没道理!”
“不是要好看吗?花生零零落落,哪里有‘梗直如线土细如面’好看?”
“哎!能整成吗?前天下了这大雨,地泥巴巴的,你看,经一踩地成泥巴了。”
“整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
花区里,学生正除草松土,使用的工具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玻璃片、石头、木棍等全用上了。一个学生心不在焉,用圆溜溜的石头乱砸。经过的赵元伦赶上前训斥:“怎么干的!班主任是谁?”学生正低头不语,刘德谦走来,陈诉没工具之苦。赵元伦不听这一套,道:“有工具得干,没工具也得干!只能干好不能干坏!”看到移栽来的一排六棵黄杨球死了两棵,吩咐,“怎么找不到刘主任了?你派学生速找他到办公室,让他快去买苗木补植。”
赵元伦来到学生宿舍,脚臭汗腥让人窒息。学生有擦玻璃的,擦墙壁的,整被褥的,干得都不得要领。他招呼床上的学生:“还有三两天才来验收,整被子干什么!你们看看,床下旮旯里这么多垃圾!你们班主任是怎么安排的!快给我找来!”班主任彭凌急急慌慌跑来,他指导一番又勒令:“气味必须除掉!”
“没法除,学生的铺盖脏兮兮的,只为统一新床单就费了劲,家长都骂到我们老师头上来了,有两个学生怎么也办不来,还是我掏钱给买的。”
“好办!统一拿出去晒晒。”
“已晒过几次了,七十来学生就象畦地瓜,光喘的气与脚臭就弄成现在这么个味儿。”
“不是让你们疏散去一部分吗?”
“本来能住校的都没住校,我还是尽力动员出去了几个,不敢再动员了。今天早上,一年级三班班主任丁庆繁被家长找到头上,我们帮着说好说歹说,家长还是不高兴,声称再赶孩子,他就伙人来打架。”
赵元伦来到教室,看到地板上一片泥沙模糊,这是由从劳动基地与花区回来的学生践踏所致。他找到班主任们道:“去弄锯末来拖,知道吗?”看到路边一团乱嚷乱叫的学生,原来是干够了活打架,一个学生鼻子正在流血,他正指挥学生去小河洗。纷乱嘈杂中,不知哪里飞来一块泥巴叭地贴到他腮上。他恼怒中四下寻找肇事者,成堆一片的学生,哪里有目标可寻?
到处是忙忙碌碌半半拉拉,如一群野猪拱过的瓜地,赵元伦心急火燎没任何好办法。
晚上,又开了全体教职工会,他让大家提建议想办法,正题没涉及到,三年级老师一齐嚷开了,要求学生复课。他知道这帮急着升学成绩的人难以对付,当场把三年级的问题拿到议程上来让大家研究。一二年级老师很同情,愿代替干些,最后决定只让三年级干自己的两室及两室前后的工作。耿会计不到主席台就坐,毕恭毕敬地站在台侧,在赵元伦的示意下宣读财务工作须知——
……涉及工资问题时,回答每月工资发放及时,在每月十四号至十六号之间发,没有硬性规定的大数额扣款,更没无道理的克扣、集资现象……
“工资问题应该照实说,不能瞎编乱造粉饰太平,要不我们的工资永远没着落。”裴兴瑞低声道。
“验收团不问也得找上去说说。”丁庆繁也和上这调子。
“宁肯不要地优也把工资问题反映清楚!”宋志林抖着花白头发泄激愤。
…………
“大家静静,大家静静!”赵元伦拍着台桌喊叫,“你们静下来听我一句嘛!”好不容易静了些,他道:“是不是有人有意和学校对着干!我就看看是谁,是谁能耐大,这个小小的会山中心中学潭小水浅,浅水养不下大鱼,你觉得小地方养不住你,就下大海去!到太平洋去!况且,我们的工资马上补发,不但今年的补发,前些年的所有拖欠全部补发,工资表造好了。我打保票,我们一个大乡镇拉不下几个老师的几个小钱!”他在全体老师会议上第一次失去宽杯大度的领导者风度。
牛利众道:“不用你去说工资发不上,人家都知道,只不过问一问走一走形式。检查团也管不了我们工资的事,你说的不好听只是臭自己,人家说你不会说话,说你异想天开。”
赵元伦又发一通火,大家静下来,他把宿舍内的严重问题——让人不能忍受的气味提了出来。有人借机在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上发难,大喊大叫无能为力。赵元伦道:“气味必须消除掉,能办得办,不能办也得办到!硬化路面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都能完成,这点困难算什么!”说到此,怀念起高会计的足智多谋,这个人若在也许会有办法解决的,念人思情中自觉不自觉地向台下钱正英看去,她一副兴灾祸的得意神情。他底腔里的狠劲激起来:“气味问题一定要解决!”
“办法有,只不过要花钱。”郑培才高声压过众人乱弹道:“买些涂料把宿舍墙壁粉刷一遍,三两天后验收团来,涂料的气息正浓,什么气味压不下去?正好同时解决壁上无法清除的各种痕迹。”
确是一役三成的高招。耿会计片刻便算出涂料用款仅一千几百元,赵元伦便当场拍板,令刘义校速去办,明天必须让所有宿舍墙壁面目一新。
最难题能轻易地解决,让泥巴巴的劳动基与花区地“土细如面”问题,赵元伦预感到通过群策群力一定能办到,不愁不忧地提出来讨论。果然有人献上绝技,首先把已成泥巴的地抹平,再到别处取些沙质土盖上薄薄一层。又是高着,不但能应付当前工作,还改良了土壤,延益千年万载。
“有道是,沙子掺一分,黄土变成金。”赵元伦道,“我们不愧是老师,不愧是知识分子,人人是诸葛亮!”
有关学校大环境工作,其余的小问题已不在话下,在这近百人的智囊团面前,所有难题都如秦始皇碾死只蚂蚁或是爱因斯坦解释什么叫能量般容易。
第十四章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