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应该有人出面劝止了。但是没有人出面。奎元蹲在地问的高处,不动声色地注视着。
他知道,郭杆子还没有输。
郭杆子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他满头满脸的土和血,那双淡黄色的眼睛里射出一股凶光。他怒骂了一句,从腰带上拔了叶形尖刀,然后,完全没有任何迟疑,疾风般地把刀子向陈成的小腹捅去。
陈成侧身闪过了第一刀,但是他没有避开第二刀。
第一刀刺空后,第二刀就顺势横向扫割他的喉咙。陈成向后急跳,刀尖还是划中了他的下颌,大颗的血珠立即扑扑地甩落在前襟上。
郭杆子又刺出了第三刀。刀子已经见了血,他似乎有些气泄了,出刀不够果断凶狠,回刀也欠疾猛。而这个错误几乎使他送了自己的性命。
陈成从容地避让过这一刀,并且有力地抓住了郭杆子的手腕。接着,他猛的一矮身,右腿向前跨了一大步,一下子把郭杆子仰面挑在了自己的肩背上。
这时,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向四外扫了一眼。然后快速向地头的方向疾奔了几步,接着就发力把四肢乱舞的郭杆子扔了出去。
奎元正蹲在地头上,在他身边的不远处,放着一柄五齿钉耙,齿尖向上,尖利而雪亮。
奎元脸色煞白,他突然明白了陈成的意图。他站了起来,想做点什么,但是根本来不及了,郭杆子的身子平直地拍在了齿尖上……
郭杆子挣扎着爬起来,又摔倒了。五个利齿齐齐地钉在了他的左大腿上。
那天晚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堵住男知青的窑屋门口,整整骂了一宿。她的声音嘶哑、亢奋,且哭且骂,使用了最恶毒的咒语。
她是郭杆子的母亲。
申金梅也在男知青的窑屋里坐了一宿。每隔一会儿都出去给老妇送一碗粥或一个馒头,并在她身边坐下来,认真地倾听她的低吟浅唱。没有了听众,她怕老人会吊死在门外的老榆树上。
天快亮的时候,下霜了。申金梅解下自己的毛线围巾,披在老妇裸露的肩膀上。老妇停止了诟骂,扶着申金梅站起来,颤颤地走了。
兰女去给郭杆子治伤时,他拒绝上药和打针,只让兰女用舌头给他舔净伤口。“你能舔北京畜生的蛋泡子,就不能舔我的屁股吗?”他愤愤地说。
后来,他又狠狠地掐了她。掐她的大腿内侧的细肉,又掐又拧,死不放手。
兰女没敢喊叫,她知道他的伤口疼。
(第四章第10节)
10
医师为兰女安排的第一个男人秘密地来到都督堡。这时已是赤脚医生培训班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这是个49岁的男人,长得高大、周正、肥壮,有家室也有钱,在大同煤矿的一个食堂里主事。
幽会的地点选在村外的一孔旧窑里。窑里只有一盘炕。医师亲自在炕上铺了一层洁净的白沙土。医师对胖子说,那姑娘身子嫩,还是个处女。
他没有告诉他,兰女一干那事身子就要来血。作为医师,他也对这个现象百思不得其解。
胖子满不在乎。就是一条母狼也得干呀。整整跑了120里路呢!他说。
但是,当兰女真的来到他的面前时,胖子却傻了眼。
这哪里是个女人呀,完全还是个孩子!一个干干净净、清秀可人的小女孩,这就是自己花了钱,朋友为她预备下的女人?
女人,应该是一种肥胖、滑腻、热腥而又略带些臊气的东西呀!
他哆嗦了半天才伸出了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又粗鲁地拽了拽她的发辫。然后就手足无措地干站着,浑身像打摆子似的战栗不止。
他还想摸她那好看的脸蛋儿,然后再狠狠地咬上一口。
兰女表现得成熟而又冷静。她低下头,静静地等待着,准备迎合驯顺地接受任何摆布。但是,过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有些诧异和惶惑,偷偷地抬起头看了胖子一眼。胖子也正在怔怔地看着她。
两个人的眼神对在了一起,又惶惶地避开了。兰女想笑,还想再看一眼这个男人。她觉得他长得既大气又体面,像座山,给人以坚实感。
兰女从容地解开胖子的裤扣,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进去,胖子急慌慌地向后退缩,却来不及了。他的身子突然一软,秽物喷溅到兰女的手上。
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胖子一直把兰女紧紧地搂抱在怀里,摸着她的手,亲吻她的头发和脸。他对她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亲的女儿。我饿着,也要供养你。
兰女想哭,她知道自己遇上了好人。她解开衣襟,袒露出白嫩的胸脯,说:你把地址给我写在这儿吧,以后,我好去找你。
胖子亲吻着她的胸乳,说,我不放你走了,今天就把你带回去。
兰女哭着说,不行呀,我还有一个快要饿死的老娘呀!或三年五载,或青丝变白发,或转世再投胎,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我一个身子绝不再许第二个男人。
胖子也想哭。
分手时,胖子把身上所有的钱票和粮票都掏给了兰女。兰女则只给了胖子一个忠告: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要踏进娘娘沟一步。
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上已经沾染了我的气味,而娘娘沟的男人,是一群狼!
遗憾的是,在任何情况下,忠告都等同于诱惑。
(第四章第11节)
11
春耕开始的时候,北京知青与村民的关系紧张到了极点,而村里的粮荒也到了最严重的程度。
第一个饿死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她拿着一只破碗,颤颤悠悠地走到知青灶间的院门口,靠坐在老榆树下。申金梅曾问过她有什么事。女人笑呵呵地说:“没事,我等伟光呢。”
钟伟光从地里回来时,女人已经死了。她的身子歪在地上,手里的碗却仍平举着。
现在,全村只有知青点还有一些粮食了。伟光是组长,又对老女人好。这个女人想向他讨一点儿粮食,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自己就死了。
奎元差点儿死在地里。
头天夜里,陈成找过他,向他请假,说是要去县城一趟。
“去县城干什么?”他奇怪陈成今天为什么对他这样恭敬,就多问了一句。
“去告你。”陈成低声说。
“告我?告我什么?”
“贪污知青建房款,殴打虐待北京知识青年,还有,强奸……”陈成的声音仍然低沉、平和,他拿出一叠纸,递给奎元,说,“这是揭发材料和证据。”
奎元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接那些材料。
送陈成出来时,奎元的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他用手扶住门垛子,喘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嘶哑着嗓子对陈成说:“蹲大狱好呀,蹲了大狱就是公家的人了。你们知识青年就是公家的人,公家的人金贵呀,饿不死。”
第二天,陈成没有去县城。这是他犯的一个致命的错误。
上午,奎元赶着两匹牲口到南梁上去耕地。中午吃饭时,他没有回来。家里人没有在意,近一段时间他常常在吃饭时躲出去。但是到了半下午时,牲口拖着犁杖跑回了村,奎元却仍没有回来。
人们慌了。找到南梁地里,发现他已昏死在地头上。
他的身后,有一道清晰的爬行印迹,而他的嘴里填满了嫩绿的青草。
他先是摔倒在犁沟里,失去了知觉。他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地躺在松软的上地上,平静地死去。但是在迷乱中他没有把握住自己的理智,又顽强地拖着身躯爬行了很远的路,在地头上拔下鲜嫩多汁的青草填进自己的嘴里。
青草挽留了他的生命。
(第四章第12节)
12
陈成在知青组里宣布了粮食管制的决定:每人每天的粮食份额是四碗稀粥,早中晚的比例由个人自行掌握。
他还说,他自己和钟伟光每人每天都省下一碗粥给兰女。
“为什么要给她?”宣红红不满地问。
“因为我们过去欠下了她的债,以后,还会欠她更多的债!”陈成严厉地说。
他说的话,当时谁也没有听懂。
实行定量管制的第一天就出了事。
开中饭的时候,熬好了一大锅小米稀粥,每人盛了一碗以后,都不再吃了,剩下了半锅。晚饭时,陈成又往锅里加了两瓢水,没有再添米。锅烧开以后,稀粥已变成了一锅清汤。
大家端着碗,面面相觑,谁也不去盛粥。
陈成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望着大家。
僵持了好一会儿,申金梅才第一个拿起铁勺。舀第一勺时她还没察觉什么,再舀第二句时,她的手却发抖了,她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了她手中的铁勺上。她舀起了。又倒回去,再舀,只舀了半勺清汤。盛在碗里,默默地端着到一边喝去了。
大家都盛了。最后轮到宣红红时,她把铁勺递给了钟伟光。“你给我盛,”她对他说。
钟伟光从锅底给她捞了满满一碗稠米。盛完,他偷偷地看了陈成一眼。陈成把脸扭向一边,不动声色。
钟伟光喝完第一碗粥以后,再要盛时,陈成却拦住了他,说:“你和宣红红,都没有权利再盛第二碗了。”
“为什么?”
“你们自己知道因为什么!”
“我偏要盛!哪怕明天饿一天,老子现在也要喝这碗粥!”钟伟光说着,强横地抓起铁勺。不过,他最终也没敢把粥盛进碗里。陈成就站在锅旁盯着他。他知道,只要自己盛了这一勺粥,陈成手里的饭碗就会毫不犹豫地砸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宣红红的把半碗粥摔在地上,哭着跑了出去。
那天谁也没再添饭,剩下的稀粥第二天早上才分着喝完。
粮食管制办法强制实行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常常就是只添水不添米,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