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青石壁障下,钟伟光站住了,他转过身,目光阴沉而又刻毒地望着他的两个送行者。
“陈成,你也玩过娘娘沟的女人!”钟伟光恨恨地咬着牙,“玩过了,你又把她卖出了手!”
陈成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冷冷地说:“我会送还娘娘沟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能生许多孩子的女人。”
“谁?兰女?
“不,是丑女,她应该回到娘娘沟来了。”
钟伟光一下子就软了。他几乎是哭着对陈成说:“陈成,我知道你是条汉子,说到什么就会做到什么。可是,我求求你,千万别再折腾了。丑女,她现在是阎炳玉的老婆呀!”
“她是娘娘沟的女人,应该给娘娘沟生下一群血液纯净的孩子,而不是一个杂种!”
1969年12月28日,那个冬季的第一场大雪终于降落在晋绥大地上。
雪从清晨下起,一开始势头就极猛,最初的一阵竟是拳头大的雪团子,从天上突突地往地面上猛砸。接着就是漫天飘洒下一尺多大的雪片,忽忽悠悠地一层一层铺絮在千渴的大地上,只一刻工夫,坡岗沟壑就满目皆白了。
半上午的时候,积雪已没及膝盖了。这时有人看见陈成出了门,独自一人向东去了清泉沟。他的手里,紧握着那辆雪亮的钢镐。
第二天,其他几个北京知青也背着干粮进了清泉沟,最后一个进去的是韩杰,他扛着钟伟光留下的那杆火药枪。
有人曾想跟进沟去看个究竟,被守在沟口的韩杰迎头盖脸地放了两枪,生生地又给堵了回来。
这些异乡人,闯入娘娘沟的神圣禁地,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七天七夜,没有一点儿动静。第八天,当第二场大雪又铺天盖地地降落下来时。他们回来了,疲累不堪,满身满脸的灰土。但是他们的神情似乎显得严峻而又兴奋、嘴角绷得紧紧的。
陈成仍拿着那把钢镐。钢镐仍然雪亮、只是在他的背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方方正正的包裹。
第一个被请进知青灶间的娘娘沟人是七旦老汉。他进去以后,院门又紧紧地关闭上。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再出来时,整个人都变了。腰板挺直、神情倨傲、满面红光,他小跑着回到家,立即就把那口半大的架子猪杀了,又把二个儿子都派了出去,分别顶风冒雪去三个供销社买酒。
只要有酒卖,你们能背多少就买多少。买不到,你们挨门挨户乞讨,也要讨回酒来,他大声武气地对儿子们说。
1970年1月8日深夜,娘娘沟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最可靠的骨干,一共18条汉子被请进知青灶间。
灶间外屋用自茬木板搭起一个巨型条案,七旦老汉拿出当年给阎锡山做饭的手艺,炒了四十多样菜肴,盘堆碗叠地码放在条案上。条案正中,是那个方方正正的包裹。
汉子们手足无措地在条案两边坐下了,七旦老汉背着一只装满酒瓶的粪筐,在他们每人面前墩了一瓶酒。
陈成坐在条案的顶端,不说活,两眼血红,虎视眈眈地注视每一个人,后来,他拿起酒瓶,一仰脖灌进去半瓶。
放下瓶子,又瞪着大家。
汉子们都拿起了瓶子,会喝不会喝的,都硬灌了一气。
“南奎元死了。”陈成的声音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是我送他走的,他把这把刀子交给了我,是我,最后给了他一刀。”
陈成拔出那把叶形法刀,咚地一声戳在条案上,刀锋闪着寒光,铮铮颤响,“这是南奎元的刀,刀柄上有他的血!”
汉子们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把刀,默不作声。刀柄是乌黑的,那是人的血迹。
七旦老汉走过来,拔下刀,用舌尖舔了舔刀柄上的血迹。随后,他又把刀戳进了条案上,他不说话,只是抓起酒瓶,又灌进去了半瓶酒。
汉子们一一地照着做了,光舔血,辨真假,再喝酒,承认新的领袖。
“南奎元让我给你们带来一句话。从今天起,你们这些人,只能长着两只听话的耳朵和一双干活的手。谁要是敢再长出一只说话的嘴,我就杀了他!,,大家面面相觑,但无人表示异议。
陈成又一次拿起尖刀,挑开包裹的绳扣。包裹打开了,里面,是一块乌黑晶亮的煤块。
“这煤,是从哪里……?”
“清泉沟。”
汉子们怔住了,过了一会儿,就号啕失声地痛哭起来。
祖宗们啊,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把这黑色的金子传给你们的后代呢?是为了拯救后代们于水火,还是早已心灰意冷,任由这些残存精血自毁自弃、自行湮灭?
20年以后,笔者曾问过申金梅:“真的是陈成最后给了南奎元一刀才结束了他的生命吗?”
“这很重要吗?”申金梅反问我。
“我只是出于好奇……”我顿时有些慌乱,支吾其词地说,“如果这个细节有可能对谁不利。我可以忽略……”
申金梅扑哧一声笑了。“刀柄上的血迹,如果不是猪血的话,那就是七旦老汉自己的血,甚或是他儿媳的脏血,也未可知。老汉极有见识,奎元之后,必须有一个更强硬的主事者,是他选定了陈成。”
“那么,奎元究竟是怎么死的呢?死了以后,尸首又埋在哪儿?”我问。
她默不作答,不过,我注意到,她那沉静的目光中这时突然闪现出一丝慌乱,虽然她很快就把内心深处这倏忽间的不安巧妙地掩饰过去了,但我仍然意识到,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么她就是这位美丽的女人了。
事过25年了,仍拒不披露真相,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天,申金梅主动邀请我跳一曲慢三步。我拒绝了。
“如果女人的手上也沾过鲜血,特别是像您这样高贵的女士,我会感到恐怖。”我傲慢地说。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过去了的只是一次彩排,可以重新开演,那么我宁可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为什么?”
“那种死法,那种痛苦,才是真正的恐怖。”
(第四章第21节)
21
那天阎炳玉很早就从办公室回家了。自从南奎元死后,他总是天不黑就回家,而且那杆半自动步枪从不离身。
大白天的,屋门竟莫名其妙地从里面栓死了。“丑女,丑女!”他叫了两声,用力拍了拍屋门。
屋内,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又过了好一会儿,丑女才把屋门打开。她是刚刚穿上的衣服,衣扣都没扣好,半只白皙的奶子突挺挺地裸露在外面。
“谁在屋里!”阎炳玉低声吼道。
“没有人……”丑女用身子堵住门,惊慌地向外推阎炳玉。
“浪货!给我闪开!”阎炳玉哗地一声推上子弹,用枪托一抡,把丑女砸倒在地上,自己大步冲进了里屋。
里屋的炕上,躺着一个人,他显然没有来得及穿衣服,用被子紧紧地蒙住自己的头脸,而一双脚却露在了外面,那是一双男人的脚!
“王八蛋,你给我起来!”阎炳玉怒骂了一句,举起了半自动步枪。
那人一动不动。
怒不可遏,忍无可忍。阎炳玉觉得眼前一黑,气血都冲到了脑子上,他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震响,子弹穿过被子,射进那人的躯体,那个躯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又一动不动了。
阎炳玉猛的扯开了被子。突然,他歇斯底里的惨叫了一声,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后来又歪倒在炕脚下。他的嘴唇剧烈地痉挛着,喷出一股又黑又粘的液体,腥臭扑鼻。
炕上躺着的,是南奎元。
(第四章第22节)
22
25年以后,笔者曾去过一次晋北高原腹地的娘娘沟。这是中西部地区少见的一个富裕村庄,宽阔平整的村街两侧,拥挤着成片的新式瓦房。而在村街尽头的西坡梁地里,已耸立起十几幢设计俗气但装修豪华的别墅式楼房。
村人们把那片别墅区称作“侉子花园”,据说产权都是当年的那几位北京知青的。但是除了陈成以外,其他人似乎从来也没有到这里居住过。
在村办饭店的高台阶上,我见到了一个形容可怖、蓬头垢面的老人。他没有左眼和鼻子,关张脸歪曲地扭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深陷进去的洼坑。右眼却灵活而又狡黠。给人最深印象的是,那颗不停转动的眼珠,竟闪射着一种极为动人的金黄色。
有人告诉我,这位老人叫郭杆子。
我想走过去和他攀谈,但终于还是未能鼓起充足的勇气。因为,他当时把裤子一直褪到脚脖子上正旁若无人地摆弄着自己的生殖器。
后来,饭店的服务员给他端出一大盘质量很不错的饭菜和两瓶啤酒,他懒懒散散地用手抓着吃了。喝啤酒时,酒沫顺着歪斜的下巴滴在生殖器上,又一滴一滴地流淌在台阶上,令人作呕。
他走的时候,我发现他的一条腿已明显地残废了。
走起路来,身子前后左右剧烈地晃动,极滑稽。
“他的腿怎么了?”我问村人。
“打的。”
“谁打的?”我问。
“矿上的人,”村人说,“去搞人家的老婆,让人家逮住了。”
我知道,他所说的矿上,就是清泉沟那个颇具规模的村办煤矿了。“矿上”已没有娘娘沟本地人了,工人大都是从河北、河南两省招来的。去搞人家的老婆,当然要挨打了。
1984年陈成回到娘娘沟时,曾给了郭杆子5000块钱,让他开一个小店,自己养活自己。他拿了钱,就去搞女人。有钱时,人家还半推半就;钱没有了,人家就不再让他上门了。硬进,就挨了打。
第二年陈成再回来时,又给了他几千元钱。说,搞女人,是要花钱的。以后,陈成每年都给他一笔“搞女人”的钱,且随着物价水平的上涨而逐年增加。
有人对陈成花钱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