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这两条成熟的男子汉扑在一起,紧紧地拥抱着、厮打着,像两只久别重逢正要结伴远行的野狼。
崔援朝被感动了,给他们送来了罐头和酒。
你到我的这座小庙来干什么?
迎请你这尊神回北京。
北京?它把我像条狗似的轰出了门。
南北城的玩儿主公推你为老大,接替周奉天。我专程前来接驾。
下一个轮到谁去死,应该由抓阄决定。
干与不干都由你,不过,你也应该回去看看王星敏。
到了北京以后,他们在车站广场匆匆地分手了。分手时,边亚军似乎有些伤感:“陈成,你明天一定到我家来。我父亲病得很重,快不行了。他说,他很想你。”
“我一定去。”
“好吧,明天再见!”边亚军使劲儿地握了一下陈成的手,上公共汽车走了。
他们这一别几乎成了永别。二十年后再见面时,都已是鬓染微霜的中年汉子。
当天晚上,边亚军被捕了。安慧欣的父母控告了他。
几天以后,陈成作为北京市有组织流氓罪括动的首领,成为公安局通缉的要犯。
他像只孤魂野鬼似的四处躲藏和逃窜,终于混到了走投无路的一天。
2
凌晨三时,王星敏突然被惊醒了。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心,搅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走出了学校。
山野中,阴风凄凄,月光惨淡。在灰暗的星空下,那道长城边墙像一条重伤的巨蟒,痛苦的扭着身躯,搅动着群山和大地,也搅动着人的心。
高高的烽火台上,隐约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狼嗥。王星敏伫立倾听,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那嚎叫声悲怆、凄切,像是人在对着山川大地,对着星空,对着自己的心在倾诉。
王星敏登上了夜暗中的长城。
烽火台上有一个人,是陈成。他哭够了,也嚎叫够了,此刻,他非常平静,平静得残酷、吓人。
“你是来看我的吗?陈成。”
“我来看山、看长城、看父亲,也要看你。”
“以后呢?”
“去公安局自首,争取宽容。”
“陈成,我有点儿爱上你了,爱你的理智。”
“星敏,谢谢你。如果我真的还可以救药的话,那是因为有了这大山,这长城,有我的父亲、妹妹,还因为有了你。”
“心中有大山、有长城、有亲人的人,是有权得到宽容的。
陈成,我已经原谅你了。“
“星敏,我能吻你吗?” 。“陈成,这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我已经吻过大山,吻过长城,还希望能够亲吻你。
这会使我有自尊、有勇气的。“ 。”陈成,我同意。不过,你不能像吻城砖和山石那样吻我,我是人,是个女人。“
3
一九七O 年初,雁北西部一条战备公路的桥梁工地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工伤事故。
当时,一名北京知识青年正推着一辆装满石料的平板车从桥洞下走来。他刚刚走出桥洞,在桥面上推石料的人失了手,一车巨大的花岗岩连同平板车一起从二十几米高的桥面上倾泻下来。这名北京知识青年被砸成了肉饼。
这名知识青年叫顺子。顺子被宣传成烈士。
在桥面上失手的人是谁。说不清了。人很多,施工组织也很混乱,大家又都互相证明着别人的无辜和自己的无辜,于是也就没有深究。
不过,当时有一个人也在桥上推车,他也是个北京知识青年。这个人叫宝安。
4
一九七0 年夏季,正在山西阻泉一所劳改矿山服刑的边亚军收到了王星敏寄去的一个包裹和一封信。
“亚军,大麻地里的鬼打墙,的确是因为鬼迷住了你们的心窍,不过,这个鬼的名字叫致幻剂。
“麻科植物的叶片中都含有微量的致幻成分。麻科植物喜温,在山区,一般都被种植在低洼潮湿的地块上。阴天下雨时,低洼地里的空气流通不畅,微量的致幻成分聚集在一起,逐渐浓烈起来,形成一股‘妖气’,足以使你们变得疯狂和迷失方向。
“亚军,在人的一生中失足误人大麻地的机会是很多的,特别是在阴雨的气候,人是很容易被那些遮雨的叶片所诱惑的。问题在于,人要能够认清魔鬼的真面目,并且要有勇气摆脱捧它的纠缠。
“亚军,作为你的朋友,我相信你有这种勇气。”
5
一九八五年的春天,英雄营长刘南征牺牲在祖国南疆的红土上。他的血,把山岗染成灿烂的殷红色。牺牲前的三天,他刚刚从北京回来。在北京,他耳闻目睹了大量的流氓无赖行为。有的以权谋私,敲诈勒索;有的人行贿受贿,坑害国家,个人发财;还有那些坑蒙拐骗之徒,声色犬马之辈,他们像毒菌一样侵蚀着北京城。
他妈的,老子们流血拼命,在保卫谁?
愤怒和忧虑使他丧失了理智。当敌人蜂拥着扑向阵地时,他从战士的手中夺过了一挺轻机枪,跑出战壕,把成串的子弹射进了那些流氓军人的胸膛。一百发子弹打完了,他的心情也舒畅了。他是大笑着扑倒在祖国的土地上的。
对于刘南征的牺牲,军长极为惋惜。他说,一颗耀眼的将官之星,过早地陨落了。
也许,将星的陨落是有价值的。因为,在他的身后,祖国正在进行和平建设。经济的发达和文化的发达,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进步,才能最终改变那块滋生了无数流氓的土壤。
《血色青春》第二部-天祭
(第一章 第01节)
第一章
1
一九六八年深秋,在一个半晴半雨的上午,京城最重要的流氓领袖周奉天,死了。
出事地点在香山公园的门外——著名风景区樱桃沟的入口处。
据目击者说,他死得很惨。几十条粗壮的汉子把他团团围住,刮刀、枪刺和管叉等各种铁器一通乱戳,他当时就不行了,瘫倒在湿漉漉的土地上,鼻腔和嘴里往外喷出棉絮状的血沫子。
有很多人围观,但没有人试图上前干涉。尽管如此,行凶者们还是想要把他架持到樱桃沟的深处去,在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杀死他。他们必须杀死他,不如此,将后患无穷。
七八条汉子抱着周奉天走了几十米。他的头在碎石地面上碰撞着,洒下一路血渍。
就在这时,一条汉子偶一回头,吓得惊叫一声,立即松开了手。他发现,周奉天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了,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其他的人也都惊恐地松了手。
垂死的周奉天仿佛一下子恢复活力,他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路边的一棵小树,用手死死地抓住树干。喘息片刻以后,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了那句著名的格言:“你们……也得死!”
说完这句话,他就真的死了。死了,两只眼睛仍泛着凶光,杀气腾腾地逼视着他的敌人们。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胸前,另一只手却顽强地握着树杆,支撑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躯体。手指像钉子似的深深地嵌进树身里。
他是站着死的。
汉子们不知是对他的这种可怖的死相感到骇异,还是被他临死前发现的咒语震慑,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有人悄悄地扔掉手中的凶器,后退着躲进围观的人群里。
周奉天的目光却不依不饶地紧追着他们,愤怒、凶恶而又十分怪异。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面容清秀俊雅的小伙子提着一把大砍刀走到小树前,猛地抡起砍刀,齐齐地剁掉了周奉天的四个手指头。周奉天这才像一摊失去了骨架的肉,轰然倒地。
那四截断指,像开败了的牵牛花,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落下来。
周奉天,这个曾经纵害京城、几乎是家喻户晓的黑社会首领,这个年仅十九岁的中学生,就这样死了。身被切了四十八刀,体内的血液流淌净尽,肢体缩成一团,在地上被人踢来踢去。
据说,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天空突然晴了,一柱强烈的阳光刺破浓云,罩定在那具肮脏卑污的尸体上。但是,站在高处向城里眺望,北京城却被大团大团的黑云死死地罩住了,显得凶险莫测。
(第一章第02节)
2
杀人者,是大革命初起时,最早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而起来造反的首义者。
勇敢者或者是一无所有而义无反顾,或者是拥有一切而有所依恃。他们大都是处于社会优秀等级行列的高干子弟。当他们接过造反这杆大旗以后,迅速地反其道而行之,在一种盲目的阶级责任感和愚昧的优越心理驱使下,发动了一场针对平民阶层的、带有强烈血统歧视色彩的“胡同战争”,把一大批平素行为不端或不甘久居人下的市民子弟打人“流氓”的行列。
在棍棒和武装皮带的抽击下,死人无数。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红八月”。一九六六年八月。
于是,一九四九年以后已经被荡平了的北京黑社会,在社会无政府状态和自身人格被侮损被压迫这双重条件的催化下,死而复苏,并迅速膨胀,最终形成了一支等级森严、分工明确、有严格行为规则的反社会集团。
一九六七年一月以后,在广阔的中国大地上掀起了一场卑贱者向高贵者夺权的浪潮,大革命演化为平民野心家们的“起义”。
此时,周奉天凭借自己的才智义气以及一班肯为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已经统一了北京南北城各个大码头的流氓团伙,组织起一支极具有破坏力的反社会力量。
在造反和夺权的声浪中,他统领着那些素有偷摸恶习而又在唯阶级成分论社会中备受压抑的平民子弟向落难的贵族子弟发动了一场“街头战争”。招致到他旗下的,不仅仅是流氓、惯盗和市井无赖,而且还有一股强烈的社会复仇情绪和争夺未来命运的野心。
“战争”极其野蛮和残酷。一方,怀着失去尊荣后的恐惧与愤怒;另一方,揣着报复的欲望与翻天的妄想,两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