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陈成的小妹从学校回来以后,给他们炒了两盘菜。有肉丝,有鸡蛋。边亚军尝了几口,很香,但总觉得没有白菜帮子人口,像是梦中的华宴,不扎实,不可信。
或许,自己命薄,只能与白菜帮子相伴终生了?
小妹把一大半菜拨在边亚军的碗里,说他太瘦,像狼。
这姑娘过去见到边亚军,从不打招呼,今天不知为什么,竟亲亲热热地叫了他一声“边哥”,叫得他心里打颤,差点儿流出眼泪。他抽抽鼻子,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极唐突地非要塞给小姑娘。陈成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发觉自己是失态了。
“小妹,你看这幅画,画的是什么?”陈成似乎也有些过量,笑嘻嘻地把“画作”递给小妹,说:“这些线条里面深藏着一个主题,我考考你的眼力和智力。”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说:“阴谋与爱情。”
陈成与边亚军皆愕然。
北图闭馆时问是五点半,五点钟到,陈成又把北城的玩主们派到北图去了。见到南城的人在那一带晃荡,就打,狠一点儿,见血。他吩咐说。
边亚军在陈家待到六点钟才告辞出来。他给阮平津和他自己让出了半个小时的选择余地,使他和她们都再撞一次大运。如果在这段里,她们仍不能及时走掉,那就只能责怪命运了。
不能总依靠北城的弟兄们护驾,这是我边亚军自己的事。他想。
“你现在要去哪儿?”陈成送他们出门时问。
“北京图书馆。”
“有点儿晚了。”
“晚一点儿好。”
“阮平津?”
“阮平津。”
“阴谋与爱情?”
“不,此一遭,爱情和阴谋全都免了,当一回好人,当一回英雄。”
在院门外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当他见到陈成和边亚军时,闪身避进一条小巷,倏忽之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那个人的手中握着一把利斧。斧刃明晃晃的,闪射着森冷的寒光。
(第三章第12节)
12
她们是提前离馆的。
还没到下午,付芳就简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她愤愤地合上书页,高门大嗓地发开了牢骚:妈的,翻遍了北图的藏书,只找得到一帮子教士和神甫,愣是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阮平津白了她一眼:天地之大,竞不知郎君藏身何处。
付芳姐,耐心点儿。
付芳哑了口。
下午,她终于忍不住,又凑到阮平津身旁,鼓起勇气问:平津,那个姓边的,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或者,面首。”
“平津,他可是指名道姓地要找你。”
阮平津笑了:“付芳,要有自信心呀!项庄舞剑、陈仓暗渡,另有目标嘛!你玩男人于股掌,连他们这点儿花招都不懂?”
“那好,我现在就走,把他单独留给你。”
“自便。”
付芳没有走,但是书是看不进去了,心里就像长了草。
那个姓边的,真的是来找我,想和我交朋友?阮晋生怎么办?管他呢,又不论婚配嫁娶,不过在一起玩玩而已。人生之路是很漫长的,谁和谁能手拉着手,一个跟头摔到尽头去呢?
她偷偷地瞄了瞄阮平津,发现这姑娘似乎也有点心神不宁,常常呆望着天花板愣神儿,她怎么了?也在想那个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执著而又大胆,带着几分野蛮气的男人吗?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到五点钟,她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北图大门,又走上了北海大桥。
姓边的那个人没有来。
这时,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宽阔的北海水面上,弥漫起一层阴冷神秘的黑雾。孤独的自塔缩着肩膀,苍凉地立在琼岛上。黑雾蒸腾而上,淹没了琼岛,缠裹着白塔。塔顶端那只白色的球体,在雾海中上下沉浮,苦苦挣扎,终于渐渐地隐没了。
“平津,你说它现在像什么?”付芳指着苦海中的白塔问。
“野鬼孤魂。”
“为什么?”
“身在异乡为异客,格格不入,无依无托。它应该回到印度去。”
“平津,咱们回家去吧!”付芳紧紧搂住平津瘦削的肩膀,发觉她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不好,她发烧了,身上滚烫。
“不。我不愿回家。”
“走吧,你看,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乱子了。”
阮平津顺着付芳手指的方向望去,桥南街口,一大群人正在追逐厮斗。有人被打伤了,横趴在马路中央。
一群狗。阮平津厌恶地说。
(第三章第13节)〔空〕
(第三章第14节)〔空〕
(第三章第15节)〔空〕
(第三章第16节)〔空〕
(第三章第17节)
17
褚金平整整一夜没有睡着觉。他甚至不能合上眼睛,也不敢关熄电灯。他怕黑暗,一旦黑夜降临,那团耀眼的白光就会在他的眼前闪动,搅扰得五脏六腑像是被烈火灼焦了般地疼痛。
他知道,那团白光就是付芳的身影,是她的赤裸的身体。不,应该说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不仅美丽、神秘,而且高贵、优越的裸体女人。
他曾强迫自己忘掉她。为此,他告诫自己说:你,肮脏、卑微、下贱,你不配!特别是,那个尤物已经属于别人了,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别的男人,你有能力和勇气向他挑战吗?
他想哭,但只是狼嗥般干嚎了几声,却没有眼泪。当胆怯和仇恨交织在一起时,当一个男人在夜暗中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还是个男人时,他已经是欲哭无泪了。
在痛苦中煎熬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冷静下来,决心彻底忘掉付芳、边亚军和自己内心的耻辱。于是,他平静地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冷漠地注望着那团白光。
渐渐地,白光黯淡下去了,变成了一团乳白色的蠕动的物体,轮廓线条清晰可辨。褚金平刚开始竟没有看出这是什么物体,后来,当他终于看清了的时候,他用被子猛的捂住脸,无声地哭了。
这一次,他泪如雨下。
那是紧紧扭结在一起的两具人体——边亚军和付芳。
付芳痛苦地挣动着,但无济于事,于是向他伸出了手,那是在求救;边亚军狞笑着,也向他伸着手,那是嘲讽和挑衅。
一股怒火从胸腹深处腾起,他想扑过去。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步也没有挪动。心中燥热难耐,口中苦涩腥咸,他张开嘴,吐出一大口黑臭的血块。
欲望可以抑制,“理想”却难以忘却。
天色大亮以后,楮金平起了床。他先把自己的屋子认真地打扫了一遍,把清理出来的一大堆垃圾、破烂用乌血玷污了的棉被包裹好,扔到了胡同里的垃圾站。然后,他又用扫帚把院子清扫得千干净净。
这小子,又犯了哪门子邪了?同院的邻居们对此惊愕不已。
临出门时,褚金平环顾了一下自己那间变得清清爽爽的小屋,默默地站了很久。后来,他从衣箱中取出那双半高腰女式伞兵靴,擦拭干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前。
在院子里,他碰见了邻居大妈,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和和气气地问了好。
“你这小子,收拾得人模狗样的,要娶媳妇呀?”邻居大妈戏谑地问。
“是啊,娶媳妇。”他说。
“是谁家的闺女呀?”
“老付家的,叫付芳。”
(第三章第18节)
18
那天上午,陈成突然到小四合院来找边亚军。
当时,边亚军正要锁门出去,被陈成堵了回来。
“听说,那个叫付芳的女孩,长得很漂亮?”陈成进屋后,看见晾衣绳上挂着的女人的内裤和乳罩,皱了皱眉。
“天姿国色,倾国倾城。怎么,你是闻风而来的?好吧,我忍痛割爱。”边亚军仔细观察着陈成的神色,发现他面露不悦和焦灼。“出了什么事了吗?”
“真肯割舍?”
“朋友是手足,女人是衣服,你喜欢,穿走就是。”
“承情。我今天就把她带走。”
“幸甚。跟了你,她也算成了正果。”
两个人都笑了,笑过之后突然沉默下来,谁也找不到话说,闷着头干坐着。
“陈成,到底出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边亚军忍不住问陈成。
陈成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的两只眼睛像锥子似的盯着边亚军,似乎要把他的心刺透。
“亚军,是出了点儿事,不过,与你无关。”陈成有些激动,说话时声音嘶哑、颤抖,“亚军,付芳和阮平津都是好女孩,你一旦对她们做出了什么,就必须终生为她们负责,是这样吗?”
边亚军点点头,没说话。
“现在,你还什么都没有做,是吗?”
边亚军茫然地看着陈成,意味不明她又点点头。“什么都没有做?有明确的标准和界限吗?”
“那好,我现在要求你像条真正的汉子,拿得起也放得下,割舍这里的一切,立即动身去广州。”
“可是,阮平津和付芳,她们怎么办?”
“我把她们带走。”
“陈成,为什么这样急迫?”
“再晚一天,亚军,你就永远也走不成了,为了这一天的耽搁,你会懊悔终生。”
“陈成,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狗恋骨头,骨头也恋着狗。”陈成说完,从衣袋里掏出厚厚的几叠钞票,摔给了边亚军。
“你听着,姓边的,你要么立即动身去广州;要么,用这笔钱去和付芳度蜜月,然后,走上你自己的末路。”
陈成冷笑着说:“或许,那个美人儿,她会为你收尸、守节、尽妇道,期盼黄泉再聚首!”
陈成怒冲冲地走了。
中午,付芳果然单独从北图回来了。一进屋,她就见到了桌子上的那一大堆钞票。
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