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怒冲冲地走了。
中午,付芳果然单独从北图回来了。一进屋,她就见到了桌子上的那一大堆钞票。
她疑惑地望望边亚军。
“这些钱是给你的,付芳。”边亚军认真地说。
“给我?想用钱来买我的身子?”
“不,买你的心!”边亚军诚恳得几乎要掉泪,“付芳,把钱收起来。你和阮平津立即回家去,以后,好好读书,平安地生活。只是,别忘了我。”
付芳把脸扭向一边,淡淡地说:“边亚军,我和阮平津都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家去了。平津是因为那把锁而我…”她几乎是哽咽着说,“我的家庭也不会再接纳我。”
“付芳,罪责在我,我可以想办法说明一切。”
“这是我独立作出的选择,为此,我已经给家里写了信,彻底断绝了后退之路。边亚军,我选择了你,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说完,她庄重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平静地躺在床上,“边亚军,我现在就兑现自己的诺言,把我交给你。你,来拿吧!”
她闭上眼睛,神态安详、严肃、幸福,像神坛上的圣女,祭床上的牺牲者。
边亚军惊恐无措,木然呆立。后来,他慢慢走到床前,把头俯在付芳身上,一面轻吻,一面小声哀求道:“付芳,求求你,穿上衣服,回家去吧!听话,我给你跪下了……”
付芳睁开眼,轻轻地摇摇头,笑了。她用手轻柔地抚弄着边亚军的头发,冷静地说:“边亚军,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边亚军抬起头。
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地击在他脸上。
“伪君子,懦夫!”付芳哭喊着。
(第三章第19节)
19
傍晚,边亚军回来的时候发现屋里的情况有些异常。付芳不在了,阮平津情绪低沉,和衣躺在床上。
“付芳,她回家去了?”边亚军的手里端着一只沙锅,锅里热腾腾地煮着一只鸡。对于付芳的离去,他既感到轻松,又有几分失落。
“她没有回家。”阮平津沮丧地说,“她是跟着一个人走的。”
“什么人?”边亚军惊问。
“和你一样的人。”
“我是什么人?”
“流氓!”
付芳是和褚金平一起走的。关于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边亚军是怎么把付芳找到的,笔者始终没有得到更详细的材料。边亚军本人似乎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绝口不谈。
然而,他常常讲到褚金平这个人,讲他的家庭,讲他的趣事,还讲到他的死。但是,他从没有提到过他与褚金平之问的恩怨。
后来,当笔者向他提起那双半高腰女式伞兵靴时,他突然变得极不自然,面色灰白,呼吸急促,鼻梁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愣愣地望着我,脸上挤出一丝惨笑,恶狠狠地说:“眼镜,你想昕那种事,过瘾?干脆,找几位漂亮小姐,实践一次岂不更好?”
陈成在笔者提到褚金平时,皱紧眉头作冥思苦想状,良久,才不十分肯定地说:“或许有过这么一个人,不熟悉,也许根本没见过面。他,这个姓褚的,以后怎么了?他也认识付芳?”
他反问笔者。神情平静、自然,没有一丝造作。
但是,据褚金平当时的邻居说,那天晚上褚家出了事。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屋里,后来就打起来了。
邻居说,从来没有听见过那么吓人的叫声,尖厉、凄切,能生生地把人的心揪出来。
楮家亮着灯,屋里有人,但门却从里面锁死了,推不开。
敲门,没有人应声:再敲,褚金平在屋里骂开了大街:“操你妈,谁在外面敲丧呢?滚!”
与骂声应和的,是一个姑娘尖细的说话声和吃吃的笑声。
边亚军一脚踹烂了屋门。
屋里,在那盏浑浊昏黄的电灯下面,是两张惊愕的脸,还有,两条赤裸的、扭缠在一起的身躯。最醒目的,是那双漆黑锃亮的伞兵靴。
付芳,穿上了这双鞋。
“她是谁?”边亚军阴沉地问。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丝丝冷气。
楮金平怒视着边亚军,不语。
“是谁?”边亚军又问,声音提高了许多。
“是你的,母亲!”褚金平恶毒地说。
再说一遍!
“已经说过了,是你的,母亲!”
边亚军一步抢到床前,抓住付芳的头发,用力一抡,付芳惨叫着滚到床下去了。
这时,褚金平已经拔出了刀,刀尖顶在了边亚军的小腹上。
边亚军又往前迈了一步,恶声恶气地说,小子,你有种,给我一刀!
(第三章第20节)
20
那天上午,陈成回到家里以后想睡一觉,但怎么也睡不着。二妹和小妹不知为了什么事吵起架来,小妹尖着嗓子哭了。陈成从屋里出来想吼她们一顿,但终于强忍住了。他给了小妹一块钱,把她哄住了。
每一次对妹妹们厉声喊叫之后,他都后悔。
他有预感,边亚军肯定不会顺利地走掉,他要出事!
会出什么事呢?女人,陈成隐隐感到,如果有什么意外,那么问题一定会出在女人身上。边亚军这个人,怕女人,怕女人的眼泪。
去年夏天,边亚军和一个女孩到三家店大山上的一个草窝棚里过夜。刚开始,女孩很主动,解开衣襟挑逗,浪笑,撒娇。当边亚军被惹得兴起,动手解她的裤带时,女孩突然哭了,她双手紧护着裤带,眼泪像水似的打湿了衣襟。边爷,求求你,放过我。她哀求说。
边亚军当时就住了手,把她放过了。后半夜,山上起了风,女孩偎进边亚军的怀里,说,我冷,抱紧我。边亚军抱了,抱得紧紧的,但却再也没有了那个情绪。
事后,女孩逢人就踩边亚军:都说边爷是条汉子,其实他连个刚出窝的雏儿都不如。和老娘在大山上过了一夜。
憋得他火烧火燎的,愣是没敢动老娘一个手指头。那是大山上呀,方圆十里地都没个人影,他就是把我吃了,有谁知道呀!女孩强调说。
对这件事,没人信,但陈成相信是真的。边亚军,能成气候。他想。
后来,边亚军对陈成说,你要想读懂女人的心,必须先读懂她的眼泪。可是,女人的眼泪就是水,连一点儿咸味都没有,怎么读得懂呢?
陈成笑了。他说,对,公狗要想读懂母狗,就得闻母狗的尿。道行稍浅的,会被母狗咬一口。亚军,你还得再修炼一番呀!
从此,边亚军不敢在陈成面前谈女人,但是对于女人的眼泪,他也从此噤若寒蝉、诚惶诚恐,奉若神明。
吃晚饭的时间,陈成终于没有能克制住自己,向大妹发了一通火。
也是为了一件小事:猪肝没有炒熟,盘子里汪出一层鲜红的血水。他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突然一阵恶心,像是嚼死人肉,满嘴都是辛烈的血腥气。
他暴怒地把一盘炒猪肝都扣在了地上。
后来,他生硬地向大妹道了歉,独自走出了家门。在街上毫无目的徘徊了一会儿,他来到边亚军匿居的小四合院门外。
在这里,他遇见了贺二根。
(第三章第21节)
21
在那一刻,褚金平犯了一个错误。不知是出于胆怯还是出于仇恨,他竟把刀子从边亚军的腹部移开,去刺他的脸。
边亚军的下颌部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血淋淋的。但这一刀也就使褚金平丧失了最后的机会。一见了血,他的刀子就不知道该怎样使用了。
边亚军左手挥出一拳,褚金平用刀子去招架,刀尖挂住了边亚军的左臂,在那里又划出一道大血口子。但是,边亚军的右拳随即就向对方已暴露出来的宽大正面狠狠击去。
第一拳打在褚金平的耳根子上,他的头重重地撞击在床帮子的棱角上,一股鲜血进溅出来,肮脏的墙壁被甩上了一溜血点子。
第二拳更加有力、准确、沉着,还是打在耳根子上。褚金平赤裸的肥壮结实的身躯无声地滚落到碎砖地面上。
他挣扎着往上爬。随着每一声喘息,大团的血沫子打着泡儿从嘴角和鼻孔里喷出来。他竭力咬紧牙关,瞪着眼睛,眼里冒出仇恨和恶毒的诅咒。
第三拳又打了过去,目标仍然是褚金平的左耳根子。
半只耳朵被打得翻卷起来,耳朵眼里溅出了血,把边亚军的拳头都染红了。
褚金平瘫倒在地上,不再挣动了。
边亚军用脚踩住了他的脸,使劲一碾,把鄢张挺生动的脸硬挤得转了向,脸面朝下,嘴和鼻子牢牢地贴住地面。
随后,边亚军抄起床头柜上的那只竹皮暖壶,打开了壶塞。一股热气从壶口飘散开来,那是满满一壶滚烫的开水。
他回过头来,看了付芳一眼,嘴角闪出一丝冷笑。
付芳惊恐地望着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突然,她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一缕开水从壶口倾泻而下,冒着腾腾热气,浇灌在褚金平赤裸的躯体上,浇落在他两腿之间的那个罪孽物上。
惨叫,凄厉惨切、撕心裂肺的叫声几乎把屋盖挑破。在那一瞬间,广袤的世界全都死了一般,任由这一声嘶喊在飘荡、回散着。
据说,边亚军和褚金平曾是邻居,在一条小胡同里长大,那时褚金平是胡同里的霸王,招猫惹狗,大人孩子都躲着他。惟有边亚军不怕他,还常常当众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骑在他身上羞辱他。
褚金平也多次试图雪耻报仇,但每一次都是惨败而回,得到的是更大的羞辱。
当然,童年时期他们是为一个玻璃球或两张香烟盒纸而打架,稍大以后是为了面子和金钱,斗得死去活来,打得头破血流。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