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放声大哭道:“我的儿,你只知有君,不知有父了!”孙静心中暗想道:“这个家人狠会说话,此人之死必不如斯。”便对高俅道:“衙内如此忠荩,虽死有光。恩相据实奏闻,此仇可报。”高俅道:“杀尽了梁山那班草寇,方泄吾恨。”
次日高俅具奏,并请即日发兵。天子览奏大怒,道:“梁山泊如此猖獗!上年蔡京提兵征剿,适逢瘟疫流行,朕因体恤军情 ,传旨收兵而返。如今贼势愈张,岂容再缓!”只见左班内闪出一个大臣,俯伏启奏道:“微臣有愚昧之见,伏乞圣心鉴纳。”天子看是童贯,便问道:“卿有何奏?”童贯道:“梁山罪大,王师进讨,此固理之所至,法之所在也。以臣愚见,利在缓,不利在急。”天子道:“何故宜缓?”童贯道:“战阵之事,贵有强兵,先贵有良将。我国雄兵百万,原有疆埸戮力之人。而能驱策其人者,臣目中不过一二。经略种师道,才压千人;总管云天彪,威扬四海:此二人中用其一,梁山若草芥矣。无如种师道现在征辽,不能兼顾;云天彪马陉镇守,不可稍离。依臣愚见,或待种师道奏凯回京,或命云天彪相机恢复,得此二人运筹帷幄,可以一鼓而灭梁山。此臣之所谓利在缓也。”天子沉吟半晌,又问:“何故不利在急?”童贯道:“梁山贼势,猖獗异常,迩来攻取我兖州,盘踞我濮邑,夺我首郡,占我嘉祥:此非寻常小丑之所能为者,万不可以轻视。况上将剿贼于梁山,而天加潦雨;太师统兵于曹县,而天降瘟疫:未始非天心之谕我以弗急者。我若不相度其情形,观察其行止,而以匹夫之勇,兴重兵以入重地,臣恐不至于丧师不止也。此臣之所谓不利在急也。”天子听罢,又复沉吟。这边高俅忙奏道:“圣上休听,童贯所言皆迂阔而远于事情。我皇朝养士百年,训练有素,谋臣如雨,猛将如云。以此铲除区区小寇,何向不济?乃无故畏葸迁延,坐令滋蔓难图,养成巨患,臣实不解。”天子道:“所奏皆是。总之盗至于此,万无不征之理,高俅着加辅国大将军,统兵二十万,征剿梁山。”高俅领旨,谢恩出去。
童贯退朝即到蔡京家来,对蔡京道:“所委之事,今日极力谏阻。怎奈高俅那厮,因儿子死了,大有以公报私之意 ,朝廷已准发兵,特来关照。”蔡京心中叫苦,即刻修书知照梁山,备述“力不从心,抱愧无涯,小女、狗婿蒙留贵寨,诸承照应,图报有日”等语,即着戴宗带转。
且说当日高俅领旨回衙,便以孙静为参谋,召令胡春、程子明二将。须臾召到,高俅将衙内情事说了,便道:“本帅奉旨征讨梁山 ,愿二位将军协力相助。”二将闻衙内被杀,各各眼里生烟,鼻端出火,厉声道:“太尉放心,都在小将们身上,擒这梁山一班贼人,剖腹剜心,祭奠衙内。”高俅点头称好。
巴到钦定的八月十二日,辞了丹墀,统领大军出京。文有孙静,武有上将胡春、程子明,一路上浩浩荡荡 ,居然天兵征讨的模样,与上年的蔡太师无二。行至宁陵,先差心腹赴曹州探听,并密寻衙内的尸身。心腹人转来,河边迎着,进见高俅,竟一老一实把林冲烹食衙内的情形说了。高俅一听,面色登时雪一般的白将起来,两眼一瞪,胡子一跷,立时死去了。揪头发,掐人中,弄了两个时辰,渐渐的活转来,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高俅不杀林冲,死不瞑目!”说罢,放声大哭。那心腹人又把林冲现在攻取蒙阴的
话说了,高俅便传今大军向蒙阴进发。孙静忙阻道:“趁宋江全神贯注蒙阴,这曹州攻取最易,机会断不可失。请太尉先攻曹州,无论曹州取得取不得,宋江必来反救。就是林冲有憾于太尉,闻太尉在此,他亦必前来。那时贼兵奔疲远来,我兵静壁以待,劳逸迥殊,取胜易易耳。”高俅道:“林冲在蒙阴,我到曹州去做什么?先生不要阻我,待我杀了林冲,再议军务。”孙静见高俅执意要往蒙阴,便道:“太尉既欲前往,那蒙阴去青州不远,总管云天彪韬略渊深,足可依仗。大尉可檄调他来助战,庶望成功。”高俅道:“多大的梁山,我们现有二十万人马,程胡二将勇冠三军,那边不过几个贼人,何足惧哉!”遂不听孙静之言,发兵直趋蒙阴。孙静退出叹道:“这番正中那吴用的计了!”
且说高俅兵马未出京之先,宋江等兵马在汉河南岸,早已收到戴宗带转的信,又会合林冲、鲁达、武松、秦明、花荣五位头领,并六万人马。宋江便与吴用商议进攻之策 ,吴用道:“先着秦明领一万人马,去绕云山屯扎,与清真山联合呼应,协力堵御云天彪;次着花荣领一万人马,到斗花林埋伏,如此如此,邀击高俅。”分派毕,秦明、花荣各领令去了。吴用道:“据探子说,蒙阴县内文武官吏尽属凡庸,县城可以不攻自破。惟有召家村好生利害,须林、鲁、武三位兄弟,策三万大众,努力前攻,先吞灭了那厮,方可以对付高俅。”林冲、鲁达、武松飞速往召家村去了。
原来召家村的主人便是那申勃儿所说的召忻。那召忻世代名家,弱冠时曾遇着山阴道上仙圣,说他日后必有一番功业,只不可贪不知止。及长大来,为人情性纯正而刚 ,交游最广,却都是恭敬有节制的人。若和他亲近得上,却是历久不渝。有一等人过于讨厌了他,纠缠不清,惹动他的性儿,他便发作起来,打得你自不信自。任凭你一等一的好汉,只消四五十个回合,终打翻了。若不如此,怎对付得林、鲁、武三位英雄?再说他的浑家梁氏,武艺比召忻更高。因其本姓是高,所以双姓高粱氏。生得面色光白如镜,人都叫他做“镜面高粱”。平时最喜插带花枝,又名“堆花”。性情清洁,膂力刚强。不用长枪大戟,佩带十六口飞刀,倘有强人纠缠,遇着召忻,不过跌几个觔斗,若遇着了高粱,竟有性命之忧。高粱身边有四个丫头,皆以花草为名:一名桂花,一名薄荷,一名佛手,一名玫瑰。四人也都有些武艺,只是性情柔软,人物袅娜,若遇力量平庸的人,他也尽杀得翻。所以召忻村中,无分内外,人人利害。那召忻在召家村团练乡勇,日日操演,本是有意与梁山作对,遵王敌忾;以尽食毛践土之诚。那日闻知申勃儿为宋江所杀,召忻便对高粱叹道:“申勃儿错了。我等这般武艺,尚且经不得水斗,申家兄弟如何想在水里去取他。只贪图沉船一着,取得他人数多,不想自己的力量减轻了。如今不必说了,只是梁山贼人必然前来生事,须预先准备方好。”高粱道:“何不请史谷恭先生进来商议?”召忻道:“有理。”便叫从人去外面书房请史谷恭先生。
原来史谷恭是召忻的书记,为人最有细心,深晓太乙壬遁,及游都穿地之术。当日闻召忻有请,即便进来。召忻便将彻备梁山之法请教 ,史谷恭道:“此事大须斟酌。”捻髭沉思一回道:“贤梁孟武艺超群,即力战尽可取胜,所可虑者,梁山强兵数万,压境而来耳。愚有一策,可以必胜。召见可于本村四面,筑起一千零八十个大圆坛,令花貂、金庄二将把守,按就九宫方位,愚自有玄妙方法,管教他入得阵来,人人昏迷。”召忻、高粱皆喜,依计安排。
未及一月,忽报:“梁山大伙贼兵来也!”召忻便点齐乡勇,四面把守,断住水口。召忻、高粱一齐扎抹停当,等待开战 ,又吩咐庄客:“预备麻绳千万条,贼兵来一千捆一千,来一万捆一万,一个不许放走。”召忻道:“我等捆一贼,梁山少一贼也,诸君各宜努力。”庄容齐声答应。只听得村外人喊马嘶,贼兵已到。召忻手提溜金镜,浑身黄金锁子甲,骑匹黄膘马,当先迎敌。只见对面梁山阵里跳出一个莽和尚,一条禅杖早已飞到面前。召忻急用镋架住道:“来将通名!”鲁达一禅杖飞下道:“叫你认识洒家。”召忻大怒,便飕飕的舞起那柄溜金镋,浑身上下纯是金光,托住那枝禅杖,大战一百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杀气飞腾,天旋地转。那边召忻阵上,高粱看得分明,便一飞刀瞥到。鲁达大吼一声,轮起禅杖一格,禅杖环上飞刀正着,火光四迸。说时迟,那时快,召忻早已一镋卷到鲁达胁下。鲁达禅杖急格,将那镋格开尺余。不觉恼动了武松,轮起杆棒飞奔前来。一飞刀早到,武松急闪,那飞刀飞出武松背后三丈余路,斜插在衰草地上。鲁达拖了禅杖便走。只见武松杆棒,召忻金镋,已搅做一团,但觉一片黄云,绕住青龙盘舞。又战了一百余合,两边阵上都看呆了。林冲大怒,挺着蛇矛拍马前来。只见武松巾上飞刀早着,武松急闪,忙退下来。林冲蛇矛刺入金光影里,大呼酣战。只见飞刀接连三口,从林冲头上飞过,末后一口飞刀,直射到梁山阵里,余力不衰,牙旗边一小将当心刺着。梁山阵上一齐大惊。鲁达、武松大怒,一齐上前厮斗。这边高粱见了,轮起日月双刀,浑身白银细砌甲,拍动银合白马,一条雪光冲到。召忻勒马回阵,这里林、鲁,武三人攒战高粱。看官,高粱武艺虽然高强,怎当得三个英雄厮并?原因三人已被召忻溜乏,所以两口明刀,尽可敌得三般兵器。那召忻在阵中略定定喘息,重复出阵交锋。
这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山嵌动摇,饶林、鲁、武三人这般大力,也兀是有些头晕眼花。召忻收兵 ,林冲吩咐众人将召家村团团围住,木不通风。只见史谷恭头戴葛巾,身披八卦道袍,手执拂尘,立在坛上,指着贼兵笑道:“量尔等贼子,有多少本领,敢撞入我九宫法坛来!”鲁达大怒道:“直娘贼,吃洒家三百禅杖!”武松拦住道:“师兄且休卤莽,看这般鸟男女逃到那里!”林冲道:“且待明日,众兄弟再去厮并,除了他这两个鸟男女再说。”当日收兵无话。
次日,召忻、高粱先来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