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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公认的意见。长期以来,我撇开个人的经历,也是这样想的。表面现象迷惑了我。无忧无虑地嬉戏;不知邪恶为何物;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一心一意享受当前的欢乐——难道能想象出比这更值得羡慕的命运吗?啊,孩子们啊孩子们!他们的心为指导者提供了多么容易收效、容易接受影响的土壤啊!人们对儿童说:应当爱爸爸爱妈妈——他们便爱爸爸爱妈妈;人们说,还要爱伯叔姑舅、爱兄弟妹妹、甚至爱正教教徒——孩子们便为他们祈祷。这是孩子们对近亲远戚的并不复杂的义务。除了这些,还传授一些同样简单、同样便于接受的规矩。玩耍时不要高声喧哗;吃饭时要坐端正,大人谈话时不要插嘴;平时要面带笑容,有客人在场尤应如此,等等。哪一个父母,包括最不中用的父母在内,会感到难于将这些基本规矩灌输到易于接受影响的儿童心里去呢?哪一个幼小的心灵会不欢迎这种易于遵循的规矩呢?当孩子进入少年时期,而父母感到没有工夫或者在教育孩子上有困难时,明智的教育学便出现在他们的位置上,在托付给它的tabula rasa①上写上自己的字迹。它教孩子尊敬长辈,避开没有教养的人群,态度谦和,勿为有害思想所左右,等等。借助于这些新的规矩,“教育”的范围逐渐扩大,把一颗蜂蜡似的赤子之心融化到应有的软度,使怀疑的蠕虫无法钻进儿童心灵的深处。
①拉丁语:干净的黑板。
怀疑!——难道怀疑同儿童理应永远欢乐这一思想可以相提并论吗?怀疑——不是人类生活的毒物么。一旦有了怀疑,人便会破天荒第一次懂得什么是不义,什么是人生的重担;随着怀疑的侵入,人便会开始比较、分析自己个人的活动,以及别人的行为。于是,痛苦,深深的、难于忍受的痛苦便会开始落到他的心头;随着痛苦而来的是怨言,这离忿恨只有一步之差……
哦,不!明智的教育家们当然不能容许这类现象出现。他们要使儿童的心灵保持混沌状态,原封不动,使儿童的心灵不为丑恶所侵入。这还不够,他们还竭尽全力使童年期的年限尽量延长,直到有一天,生活的无坚不摧的力量自然而然地闯入儿童的心灵,并且宣布说:从今天起成年时代已经到来,是补偿原封不动和混沌状态的时候啦!
再说一遍:长期以来,我也是按照关于童年时期享有某些特权的这种公认意见来考察儿童问题的。但是,我越是深入考察儿童问题,越是经常想到我的亲身经历和我家的往事,我的见解的虚妄性便越多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首先,我想到了横溢在人类社会中的灾祸的异常强大的力量。灾祸紧紧地扼住一切活人,只有极少数人能逃脱它的魔掌,但就是他们,往往也要背上老实人这个不值得羡慕的名声。瞩目回顾,遍地都看到灾祸和在灾祸的桎梏下辗转呻吟的人民群众。灾祸是多种多样的,觉醒的程度也各不相同。人们以不同程度的觉悟对付灾祸加在他身上的桎梏,而桎梏却是人人必须承受的义务。社会制度的基石的错误性和动摇性,则是这个义务的根源所在,因此它①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社会阶层,也不会放过人生中的任何一个时期。它②既然自上而下地贯穿着整个社会,便不会将儿童置于它的影响之外。
①指承受桎梏的义务。
②指承受桎梏的义务。
有人说:请看看儿童怎样无忧无虑、兴高采烈地嬉戏吧,——他们并以此作为童年幸福的前提。但是要知道,嬉戏实质上只能证明儿童对活动的要求,年轻的、没遭到摧残的器官的一种本能的要求。这纯粹是身体发育规律的现象,它对于儿童的未来命运没有丝毫影响,因而跟那些能使儿童的未来命运成为令人艳羡的命运的诸种因素,是毫不相干的。
其次,您只要比较细心地看看在您面前活动的孩子们,便不难相信,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在嬉戏,而且在任何情况下,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玩得同样欢快。有的孩子玩得很起劲、很真诚,好象意识到玩耍是自己的权利。有的孩子玩得很畏缩,而且只是偷空玩玩,仿佛玩耍的可能性在他们只是一种类似恩典的东西。最后,有的孩子闷闷不乐地躲在一旁,远远地观望小朋友们做游戏,甚至在别人偶尔逼着他们去玩耍的时候,他们也玩得没精打采、笨脚笨手。此外,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被遗忘、被作践、生下来便被遗弃了的儿童。
我知道,我从观察儿童生活中得出的结论,在许多人的眼里会觉得太残酷了。对于这一点,我的答复是:我所寻求的不是(决不是)宽慰人心的结论,而是真实情况。而且,为了说真话,我还要更进一步地肯定:在落到活人身上的所有命运中,落到儿童身上的命运是最为不幸的了。
儿童压根儿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做的种种试验是什么性质,——这就是儿童生活的总的情况。他们没有养成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足以抗击各种戕害他们的禀赋的企图。他们将要遵循的轨道,已经被人随心所欲地铺设好了,而且往往是出于偶然的安排。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一定是有经验、有头脑的;不是所有的教育家都有足够的洞察力,能体察出托付给他们培养的儿童的禀赋。在教育儿童的事业上,占优势的倒是一些混乱不堪的现象,只能戕害得天独厚的儿童的禀赋。但是,除了偶然发生的事件之外,迫害儿童的还有“常规”。常规是一定时间内的社会情绪的产物,它将自己沉重的手置于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身上。它制造着形形色色、大多是矫揉造作、只知满足于一时的观点和要求的大量生活公式。从这个角度上看,儿童是常规最容易得手的掳获物;常规可以为所欲为地、满有把握地控制这掳获物,使软蜡般的童心毫无抵抗地接受任何教育意图。
请想想:当社会为混乱所驱策,不再相信知识的光辉力量而在愚昧中寻求生路的时候;当人的思想注定不起作用,而真知灼见又被那使生命作无谓牺牲的大量无益事物所取代的时候;当理想泯灭,而信仰和信念遭到绝对禁止的时候,历史不是屡次做过黑暗而残酷的时代的见证者吗?……有什么可以保证类似的时代将来不会再次出现呢?
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很痛苦的,但是,已经踏上自觉活动的舞台的人们,却至少有一个优越之处,那就是:他们保留为斗争而赴死的权利。这个权利使他们不至于感到心灵空虚,使他们的心充分意识到,已经履行过的义务,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人类应尽的义务。
后面这一种意识特别重要,因为它不仅是个优越之处,也是一种慰藉。对于有信念、有信仰的头脑来说,人类这个词决不是个可以疏远、可以漠然置之的概念,象只见眼前的“流弊”的人对这个概念所抱的态度那样。不,前者和后者之间,有一条斩不断的链条,它的每一个环节都具有一股通达关心人类的最高感情的传动力量。借助于这条链条,现在的斗争必然会在人类未来的命运赖以立足的远方得到呼应,并且在那里播下丰收的种子。不是所有的光芒都会在斗争的波折中消失,其中一部分光芒必将穿透黑暗,为以后的革新提供出击点。这个思想使真理的捍卫者们的心跳得更坚定,使建树功绩所必需的力量得到增强。因为这是一切功绩中真正的丰功伟绩,因为意识到勇敢而坚定地完成了这个功绩,便能真正地使被侮辱与被折磨的心得到慰藉。
这一类的优越性,儿童是不可能有的。他们对于亲身参加生活建设的事是陌生的;他们盲目地服从偶然伸向他们的手的指示,并不知道这只手会把他们置于何地,会引导他们走向胜利还是走向灭亡?会使他们坚强到足以顶住无法避兔的怀疑的压力,还是使他们成为这种压力的牺牲品呢?甚至在吸收知识的时候(往往要付出艰苦努力的代价),他们也没有能力断定,这是真的知识,还是无用之物呢……
象我上面说到的那样,儿童的实际的效用,直到如今仍然被理解为:它起着供各种教育试验的animae vilis①的作用。
①拉丁语:低级生物。
先说父母吧。爸爸希望谢辽沙长大了做文官;妈妈坚持要他当武将。爸爸说,人的使命是审判和惩罚别人。妈妈确信,还有一个更崇高的使命,那就是抗击敌人,保卫祖国。
“可是瞧着吧,他一上战场准给打死!”爸爸吓唬说。
“放心吧,不会打死的:打起仗来我们替他请长假让他回家!”妈妈顶了回去。
这些不高明的谈话——有时表面上也有点无关紧要的变化——不断地当着谢辽沙本人的面重复着,谢辽沙细心地谛听着,摇摆着,不知该站在哪一边。但是,他的父母是精明的。他们明白,只有得到谢辽沙本人的支持,他们才能坚持自己的主张。他们知道怎样取得这种支持。结果弄得谢辽沙虽然不甚了了,还是回答说:“唔,好爸爸!我真想做个检察官,象柯里亚叔叔那样!”或者:“唔,好妈妈!等我做了大将军,我的肩头上一定会象帕沙伯伯那样佩带满是杠杠的肩章,蓄他那样香喷喷的胡子!”这些天真的愿望肯定是由父母的影响产生的结果。
“你看,他自己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呢!”爸爸说。
“哎,Serge,Serge①呀!你昨天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