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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非叫他干瞪眼不可!”母亲兴致勃勃地说,“你等等!我脑子里也有‘一着’差不多的绝招,不过还得考虑考虑。等一会我也许能告诉你。”
“有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太太,递一份跟案子毫无关系的状纸上去,——你瞧,却胜诉了!”莫吉里采夫也自吹自擂地说道。“因为这时对手如坠五里雾中。他边读边想:‘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他准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于是他开始作茧自缚,越缠越紧,不可自拔。这时我们再给他出个哑谜儿,让他去猜。”
“妙极啦:“
但是有时候,母亲却闷闷不乐地坐在桌旁。这分明是因为莫吉里采夫有什么事没顺着她,或者是她以她自己特有的神经过敏,对他生了疑心。这时,大家便默默不语地吃着饭。怪不得莫吉里采夫常常劝说母亲:
“您别疑心,相信我吧,太太!您自己以后会看出来的……”
“我现在就看出来了,”她气虎虎地顶嘴道,“我现在就看出,你是个神学专家,说得天花乱坠,可就是没有一句实话……至于你,干吗耍倔脾气!”她拿我来出气了,“干吗绷着脸,干吗不吃:小祖宗,这儿可没有甜蛋饼和奶油糕。人家给你什么就吃什么,不吃给我滚。”
后来大家不再说话,很快吃完了午饭。
饭后,母亲回到卧室里,莫吉里采夫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于是整个宅子里沉入了静寂的睡乡。阿加莎仍然坐在母亲卧室门外一张矮板凳上,也打着盹儿。我依旧一个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将军好还是当主教好呢?——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这个问题我已经解决过无数次了:忽而觉得当将军好,忽而觉得当主教好,可是后来,连这个问题也不再引起我的兴趣。寂寞,寂寞,寂寞!那些在空旷的广场上玩羊拐子游戏,不知道人世间的孤独为何物的乡下孩子比我快乐一百倍……
不言自喻,我是怀着多么难忍难挨的心情,来计算那区分晨昏的午饭、晚茶和晚饭之间的间隔的啊。
晚上又有许多事要办。快喝晚茶的时候,厨子来请示明天午饭做什么菜。但是母亲知道,她在后沼镇能吃到什么样的菜肴,完全取决于偶然的机会,所以老是这样回答;
“我能吩咐什么呢,亲爱的!上帝送来什么,你就给我们吃什么吧!只要能填饱肚皮,就谢天谢地啦!”
“今天没有弄到鲜牛肉,来个腌牛肉烧汤,您看行吗?腌牛肉倒挺不错。”
“嗯,就烧个腌牛肉汤吧。”
“热菜……他们送来了几只小乌鸡……”
“乌鸡就乌鸡好了。有汤喝,有菜吃,也够啦。”
奇妙的是,虽然拐角村(“好姑姑好姐姐”过去的庄园)离后沼镇只有五俄里路,而且那边的家务管理已经上了正轨,但母亲从来不叫人上那里去拿点食物来,她借口说,老是去要这要那,可能弄乱了帐目。因此,谷物和奶品就地卖给粮食贩子,家禽在冬季里全部运到红果庄去。
富裕农民时常请母亲晚上去喝茶、吃夜宵。在这种场合,她必带我同去。母亲可说是天生的财迷,因此她对后沼镇的富裕农民特别亲切。她甚至借钱给其中几位去周转,当然,利钱要得很高。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她终于站稳脚跟的时候,放债也成了她一笔可观的收入的来源。
接待的礼节,在农民家里是非常讲究的。
全家人站在宅院门口恭迎母亲(第一次光临时,主人端着面包和食盐站在前头欢迎贵客);然后让她走在大家前面,到了屋里又请她坐在圣像底下。但是,无论母亲怎样敦促,主人自己——即便是老人——却不肯就座。
“腿又不是花钱买来的——站站得啦!”主人回答道。
接待我们的房间,当然是整个宅子里最宽敞的房间,早打扫得干干净净,圣像前点了神灯。桌上铺着雅罗斯拉夫特产的花台布,摆着食品。也就是我上面说过的那些所谓“小店美味”。高脚杯里斟满了白酒,有时还有伏特加,倒好了茶。说不尽的客套话。
“请原谅!”
“别见怪!”
“别客气!”
谈的是生意经:买卖啦,承包啦,物价啦。有几位农民为官厅收购麻布、皮革、士兵呢等等,他们便讲述必须耍些什么花招才能使承办的商品顺利脱手。时间在相当活跃的谈话中过去,只是房间里空气很坏,非常问人,因为主人一家子认为陪客陪到底是他们应尽的义务。连窗外街头上也麇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十点光景,我们回到家中,我上床睡觉时已经疲惫不堪,几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这样过了三、四天(母亲到这里来很少超过这个期限);临了,在吃过一顿较早的午饭后,一辆双套马车驶近台阶前,载走了英吉里采夫,次日黎明,我们也离开了后沼镇。
“怎么样,你喜欢呆在后沼镇吗?高兴吗?”母亲问我。
“喝,好妈妈!”我高声答道,竭力装出一副非常高兴的面孔①。
①这里我顺便讲一件在本篇中没法插叙的趣事。在后沼镇领地上已经变成母亲的财产的农民中;有一个姓波德列卓夫的农民,大家管他叫“老爷”。的确,他曾经用前业主的名人买了五十名农奴,作为他的财产。那地主井不过问他的管理工作,虽然经常有人控告这位“老爷”。那地主在状子上批道:“该农奴等系波德列卓夫之财产,而财产在余看来乃神圣不可侵犯之物。”母亲买下这块地后,便根据法律同波德列卓夫的农奴打交道,也就是对他们de facto(拉丁语:实际上——译者)行使自己的地主权利。——作者
十 美食家姑母
我们这样称呼拉伊莎·波尔菲利耶夫娜·阿赫洛毕娜姑母,是因为她殷勤好客、贪图口腹的缘故。她住在P城,离我家约有一百五十多俄里,因此我们很少见面。可是她老人家没有忘记我们,每逢命名日和生日,她准时写信向弟弟和弟媳表示祝贺。他们自然也是一礼一答。
拉伊莎出嫁很早,不满十六岁便嫁给了P市的市长。她是个娴静、善良、温顺而且相当美丽的少女,只是从小就很好吃。她的未婚夫年近五十,在战争中被土耳其军队的炮弹炸断右腿后,装了一条木头假腿,不过走动起来倒非常利索。尽管有这些缺陷,但是由于那少校的官衔,这门亲事仍能使大家看得眼红。马市是个大商埠,位于舟揖称便的河畔,一到夏天,河上停满了帆船,它们通常留在这里过冬,P市有许多财力雄厚的资本家和为数可观的分裂派教徒①,而主要的是还有大批随船来到这里的有身份证和没身份证的工人。总之,这P城一年四季处于繁忙、混乱之中,正是个浑水摸鱼发横财的好去处,要想弄清流弊所在,即便是魔鬼亲自出马,也非折断腰腿不可。
①十七世纪下半叶,俄国东正教团要否改革宗教仪式问题发生分歧意见,分裂为两个教派。官方教派把反对改变旧仪式的教会称为“分裂派”。分裂派教徒受到沙皇政府的残酷迫害,四出逃亡。
显然,这美妙的信念也使少校的心热了起来。不分冬夏,无论早晚,彼得·斯毕利朵尼奇拖着木头假腿橐橐地响,一瘸一拐地来往于市场、旅社、滨江大街之间,造访财主,寻找机会,趋膻逐腥;当然,他总能找到机会,嗅出膻腥。为政十年,到他考虑娶拉伊莎的时候,虽说在公务上毫无为人称道的建树,可是他手里却积攒了很大一笔资财。他待人亲热,有所取索,也决非无功受禄。商人们给他送礼,是“出于爱戴”,出于他肯做他们子女的教父,出于他没有忘记他们的大名,常常不拘形迹地上他们家里喝茶。他们按月给他送“孝敬钱”(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良心),若是他手头拈据,还有特殊馈赠。但馈赠的数目并无一定之规,全凭上帝意旨行事,总以不委屈他为度。他也从来没有抱屈的理由,他甚至坚信,客客气气远比粗暴勒索更为有用。不过,他对待工人却干脆得多,是呀,他和工人有什么好“啰嗦”,多费口舌的呢。“有身份证吗?”“按规定,缴二十五戈比!”“没身份证吗?缴一个卢布,要不然,监牢离这儿并不远。”——仍旧不是勒索,而是“照章办事”。
婚后约莫二十年,他去世了;他的死引起了市民的悲伤。他给妻子留下了许多钱(到他临终前为止,算下来总共有四十万卢布的纸币)和一个五岁的女儿。拉伊莎·波尔菲利耶夫娜花钱不多,在城厢一处牧场上买了十来俄亩土地,作为安身之处。她造了一幢宽敞的住宅,开辟了菜园和果园。在她这孀居人的圈棚里养了许多家畜和家禽,象乡居似的在这里住了下来。这庄园几乎是个理想的庄园,因为它既有乡居的好处,又兼得城市生活的种种方便。市场近在咫尺,教堂比比皆是,朋友要多少有多少,等列诺奇卡长大了,聘请教师也不犯愁。
她使列诺奇卡保养得完全符合于丰满的俄罗斯美女的标准,留在家里,直到十八岁才拿定主意把她许给陆军中尉克拉萨文,一个性情温和、门当户对的阔少。但是她不让小两口子离开,要他们跟她一起过日子。她的庄园里什么都好;每个房间里都洋溢着诱发食欲的气味,叫人产生努力加餐的欲望,因此,不但家里的人从早到晚吃吃喝喝,一个个养得肥肥胖胖,连每个来客也很想尝尝她家的美味。仆役们个个神情愉快,动作利落,唯有真正的好主人才有如此出色的仆役。前室里不时响起门铃声,接着便是这样的对答:
“在家吗?”
“请进!他们刚坐下吃饭呢。”
客人一个接着一个来到她家,从来没有发生过短缺食物的事。什么都有:要火鸡有火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