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将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如此周密,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如此出色,以致弗兰克一点未起疑心,他只看见表面上的一切——查尔斯·汉密尔顿的这位美丽而柔弱无助的年轻寡妇,每天晚上在皮蒂帕特小姐的客厅里接待他,带着钦佩之情AE?息静平地听他谈论将来经营店铺的种种计划和他期望赚多少钱来买下那家锯木厂。她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表示深切的理解和浓厚的兴趣,这就足以医治他因苏伦的所谓变节而在感情上受到的伤害了。他对苏伦的行为感到痛心和困惑,而他的虚荣心,那种中年单身汉明知自己对女人已没有吸引力的胆怯而敏感的虚荣心,更是极大地受到了创伤。他不能写信给苏伦,责备她不忠实,连想到这个态头都觉得害怕。但是跟思嘉念叨念叨念苏伦的事,倒可以减轻他心头的痛苦。
思嘉没有说一句贬低苏伦的话,只不过告诉他,她了解她妹妹待他多么不好,并说他理应得到一个真正赏识他的女人的体贴和照顾。
小巧玲珑的汉密尔顿太太就是这样一位又颊红润的漂亮女子,她一说起自己的苦楚便唉声叹气,而当他说点笑话逗她高兴时,又马上发出像小银铃般令人欢快的甜蜜笑声了。她身上那件经嬷嬷洗得干干净净的绿色长袍,衬托出她苗条的身段,更显得纤腰楚楚,而且,她的手帕和头发里不时飘出的淡淡清香多么迷人啊!这样一个柔弱漂亮的女子,在连她自己都不了解其艰难的险恶世界中,竟会如此孤苦伶仃,这简直是人世间的耻辱。目前既没有丈夫、兄弟、也没有父亲来保护她。弗兰克觉得对于一个孤独的女人来说,这个世界实在太冷酷了,思嘉也默默地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他天天晚上都来看她,因为皮蒂家的气氛令人愉快和宽慰。嬷嬷总是站在前门对他微笑,而这样的微笑是只给有身份的人的,皮蒂拿咖啡加白兰地招待他,还不断奉承他,思嘉刚一直全神费注地聆听他的每一句话。有时下午他外出做生意,便赶着马车带思嘉同去。这些旅行特别愉快,因为她提出那么多愚蠢的问题
〃真是妇道人家〃,他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道。他认为思嘉对做生意一窍不通,
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也笑着说:〃当然喽,你不能希望像我这样一个傻女人会懂得你们男人的事呀!〃思嘉让他在他那老处女般的生活中初次感到自己成了个堂堂男子,上帝赋予了他一种比别人更高尚的品质,让他来保护那些孤弱无助的蠢女人。
终于,他们站在一起举行婚礼了,这时弗兰克拉着她那表示信任的小手,思嘉的眼睫毛轻轻垂下,在微红的双颊上方形成两道浓黑的新月,可是他依然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只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完成了某种罗曼蒂克和令人激动的大事。他弗兰克·肯尼迪居然使这个美人儿倾倒,投入他有力的怀抱里了。这是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他们的婚礼没有请一个亲友参加。证婚人是从大街上叫来的陌生人。思嘉坚持这样做,他也就让步了,尽管有点勉强,因为他原来希望他在琼斯博罗的妹妹和妹夫能来参加。要是能在皮蒂小姐的客厅里举行个招待会,请朋友们来喝喝酒祝贺新娘,那他会更高兴听。但思嘉甚至连皮蒂小姐参加也不同意。
〃只要我们两个人,弗兰克,就像私奔那样,〃她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一个劲地央求道。〃我一直就想跟人逃到外面去结婚,亲爱的。为了我,你就这样做吧!〃正是这种讨人喜欢,他至今还觉得新鲜的言词,以及她央求时那浅绿眼睛的眼角边挂着的晶莹泪珠,终于把他征服了。毕竟,男人总得对他的新娘做出某种让步吧,尤其是关于结婚仪式,因为女人对于这种动感情的事总是看得很重的。
这样,在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便结婚了。
弗兰克给了她那三百美元,但对于她竟要得如此之急依然很不理解,刚开始还有点不太情愿,因为这意味着他马上购买锯木厂的希望落空了。不过,他总不能眼看着她的一家人被撵出去呀,而且一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他的失望情绪就开始减退,再看看她对他的慷慨〃深表感激〃时的娇媚样儿,失望情绪更一下子无影无踪了。过去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弗兰克〃深表感激〃过,因此他觉得这笔钱是很值得花的。
思嘉打发嬷嬷立即回塔拉,叫她完成三个任务:一是将钱交给威尔,二是宣布她的婚事,三是将韦德带回亚特兰大。
两天以后她接到威尔的一个便条,她把这条子带在身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越看越高兴。威尔说税款已经付清,但乔纳斯·威尔克森对这一消息〃表现得相当无礼〃,尽管至今尚未提出对他的恫吓。威尔在便条最后祝她幸福,这是一种简单的礼节性祝贺,不带丝毫个人的意见。她知道威尔理解她所采取的行动和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既不会责怪也不会对她加以赞许。但是艾希礼会怎么想呢?她狂热地猜想着。不久以前就在塔拉果园里我还对他说过那种话,可如今,他会怎样看我呢?
她还收到一封苏伦的一信,写得错字连篇,措词激烈,公然辱骂,信上还沾有泪痕,总之是一封充满恶毒语言和对她的品质作了真实写照的信,它使她终生难忘,而且永远也不会原凉写这封信的人。不过塔拉已安然无事了,至少挣脱了眼前的威胁,这给她带来的快乐是连苏伦的那些话也无法加以冲淡的。
要她认识到如今她的永久家庭是在亚特兰大而不是在塔拉,这还是很不容易的。在她拼命为这那笔税金奔走时,除了塔拉和威胁它的命运之外,她没有想过什么别的。甚至在结婚的那一刻,她也没有想到过她为保全家庭所付出的牺牲竟是使自己永远离开家了。现在木已成舟,她才清醒过来,感到心中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思家之痛。但事已至此,她已达成了这笔交易,就得遵照执行。而且她对弗兰克挽救了塔拉非常感激,不免对他也产生了感情,同时下定决心不让他对娶她为妻感到懊悔。
亚特兰大的女人对于邻居家的事了解得差不多跟自己家里的事一样多,而且兴趣更大。她们全都知道弗兰克·肯尼迪同苏伦之间有一种〃默契〃已经好几年了。
事实上,他曾经羞答答地说过他准备明年春天结婚。因此他和思嘉悄悄结婚的事一经宣布,便引起大家纷纷议论、猜测和怀疑,这是不足为怪的。梅里韦瑟太太从来就爱刨根问底,她竟直戴了当地质问弗兰克,究竟为什么跟一位姑娘订了婚却娶了她的姐姐。后来她告诉埃尔辛太太,她过问此事得到的全部回答却是对方的一副傻相。可是对于思嘉,梅里韦瑟太太这个精明能干的人竟也不敢当面去问。
这些天来,思嘉显得是够平静和温柔的,但她眼里含着一种洋洋得意的神情,叫人看了恼火。不过她天性好斗,谁又犯得上去惹她呢!
她知道亚特兰大人都在议论她了,但她并不在乎。毕竟,嫁男人是没有什么不首道德的。反正塔拉已经平安无事,就让人家去说好了。她可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干呢。最要紧的是得用一种很巧妙的方式让弗兰克明白他那店必须赚更多的钱。自从受到乔纳斯·威尔克森的那番恫吓之后,她再也无法安宁,除非和弗兰他往后能有点积蓄。况且即便没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弗兰克也应该赚更多的钱,以便她积攒下来付明年的税金。另外,她心里还老牵挂着弗兰克提起过的那外锯木厂。弗兰克可以从锯木厂的经营中赚许多钱。现在木材如此昂贵,谁有了锯木厂谁就可以发财。她暗自发愁,因为弗兰克的钱如果付了塔拉的税金就没法买那个锯木厂了。
她下定决心要使弗兰克的那店尽量多赚钱,快赚钱,这样他便可以在别人还没来得及买走那个锯木厂之前将它买下来。
她知道这是一笔好买卖。
如果她是男人,她一定要把店抵押出去,用这笔钱来买锯木厂。但是婚后第二天当她轻描淡写地向弗兰克暗示这一想法时,他只微微一笑,叫她那可爱的小脑袋瓜不必为生意上的事操心。她居然还知道什么叫抵押呢,这叫他有点惊讶。
最初他还觉得很有趣,但是就在新婚后没几天,这种乐趣便很快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某种震惊。有一次他无意中告诉她〃有些人〃(他很谨慎地没有讲出他们的姓名)欠了他的钱,但目前还不出来,而他当然不能去逼这些老朋友和绅士们。从那以后思嘉一次又一次提起这件事,弗兰克才后悔当初不该对她说了。她还装出一副迷人的孩子气,说自己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究竟哪些人欠了他的钱。
一共欠了多少。弗兰克对这件事总是躲躲闪闪,再也不想多谈。他只神经质地干咳着,晃着手,重复那句关于她可爱的小脑瓜的骗人的话。
弗兰克渐渐明白过来,这可爱的小脑袋瓜同时还是个〃善于算计〃的脑袋瓜。
实际上比他自己的算计功无要精得多,而知道了这一点是令人焦虑不安的。他发现她能用心算的方法很快将一长串数字加起来,而他对三位以上的数字都得用笔才能计算。还不只此,连分数的算法对她来说也毫不困难,这一发现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她觉得一个女人懂得分数和生意这灯事情是有失体面的,而且觉得如果她不幸生来就有这样一种不符合贵妇人身份的理解能力,她就应该装出不懂的样子。现在他不再喜欢跟她谈生意上的事情了,而在婚前他是很高兴这样做的,因为那时他以为这些事情她全然不懂,向她解释是一愉快。现在看到她对这一切了如指掌,这种表里不一便激起了他作为男子汉通常具有的那种愤怒。再加上他发现女人还具有头脑,就觉得自己的幼想破灭了。
弗兰克到底在婚后什么时候才明白过来思嘉为达到嫁给他的目的采取了欺骗的手段,这一点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