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我连想都不愿意想。要是能忘,我愿意把它忘得干干净净——啊,要是能把它忘得一干二净该多好啊!〃媚兰说起在塔拉发生的事情,把思嘉描籥e成一个英雄,说她怎样对付侵略者,怎样保住查理的战刀,怎样勇敢地扑灭了大火。
思嘉一面听,一面起鸡皮疙瘩。对于这些往事,她既不感兴趣,也不感到自豪。
她根本就不愿意想这些事。
〃唉,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忘掉呢?为什么不能不往后看,而往前看呢?我们打那场战争是不明智的。还是赶快把它忘掉的好。〃不过看起来除了她,谁也不愿意把它忘掉,所以思嘉很高兴能如实地对媚兰说,即使是在黑夜里,她也不想露面,怕她为情。媚兰对这样的解释是十分理解的,和生育有关的任何事情她都非常体谅。媚兰很想再生一个孩子,但是米德大夫和方丹大夫都说,如果再生孩子,她就活不成了。但她又不肯完全听从命运的摆布,所以就大部分时间和思嘉待在一起,借以体验怀孕的乐趣,虽然不是自己怀孕,而思嘉本来就不大理想这个孩子,而且嫌他来得不是时候,因此就觉得媚兰这种态度极其无聊。但她暗自高兴,因为大夫发了话,艾希礼和他妻子就不可能再痛痛快快地过性生活了。
现在思嘉常常见到艾希礼,但是从来没有单独会见过他。
他每天从木材厂下班回家,总是先到思嘉这里报告一天的工作情况,但常常有弗兰克和皮蒂在场,有时更糟糕,连媚兰和英迪亚也在场,她只能问几个生意有关的问题,出几个主意,然后就说:〃谢谢你来一趟,明儿见。〃思嘉心里想,要是没有怀孩子该多好啊!有这天赐良机,她就可以每天早止和他一起赶车到木材厂去,路上经过那清静的小树林,没有人盯着他们,他们就可以想像重新回到战前那悠闲的日子了。
不过她决不会要求他说什么表白爱情的话,决不再提爱情的事,她已经暗地里起过誓,不再做这样的事了。但是,如果有机会单独和他在一起,说不定会摘下他那副假面具。自从来到亚特兰大,他一直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不定他还会回到老样子,重新成为那次野宴之前的艾希礼,成为他们彼此表露爱情之前的艾希礼,即便他们不能成为情人,也可以重新做朋友,借他的友谊之光来温暖自己冷漠的心。
〃我要是赶快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她焦急地盘算着,〃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天天一起赶着车去上班,可是一路上闲聊——〃她恨不得赶快把孩子生下来,不光是因为她强烈地希望和他在一起,木材厂也需要她照料,她不直接管理,交给休和艾希礼来经营,从那时起,两个厂子一直是亏损。
休虽然非常努力,却极不称职。他不会做生意,更不会对付工人,谁都能压他的价。要是有个狡猾的顾客非说木材质量不高,不值要的那个价,休就会感到,作为一个正人君子,只能表示歉意,低价出售。休卖了一千英尺的地板料,思嘉知道售价后,气得大哭了一场,那是厂里生产的质量最高的地板料,休简直是白送了!除此之外,他也不善于对付工人,黑人要求每天开工钱,领了工钱就去喝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第二天早上就不来上班。遇到这种情况,休就不得不别找别的工人,造成误工。因为这些困难,休一连数日未能进城去推销木材。
利润从休的手上流走了,他这么愚蠢,思嘉自己又夫能为力,因此急得不得了。等她生完孩子,一上班,就把休辞掉,另找一个人,谁都会比他强,她再也不用自由的黑人,给自己找麻烦了。自由的黑人说走就走,靠他们怎么能干活呢?
因为有工人没有上工,休前来报告,思嘉和他大吵了一通,随后对丈夫说:〃弗兰克,我基本上拿定主意了,我要雇几个囚犯到厂里来干活。不久以前,我和约翰尼·加勒格尔谈了谈。他是托米·韦尔伯恩的领班。我说我们用黑鬼干活儿,不出活。他问我为什么不用囚犯,我一听,感到这个主意不错。他说,我可以从别人手里转雇几个,用不着多少钱,供他们吃饭也很便宜。他还说,我可以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他们,'自由人局'也不能像一窝蜂似地来给我找麻烦,多管闲事。约翰尼·加勒格尔和托米的合同一到斯,我就把他雇来经营休管的那个厂。
他既然能让他管的那帮难应付的爱尔兰人干活,就一定能让囚犯们干很多活儿。
〃用囚犯干活!弗兰克惊异得目瞠口呆。这是思嘉提出的许多异想天开的计划中最坏的一个,甚至比开一个酒馆的想法还要糟糕。
这个主意,至少在弗兰克和他接触的思想保守的人看来,是不行的。这种雇犯人的新制度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战后佐治亚州很穷,政府养不起犯人,就让需要大批劳力的人把他们雇去,修铁路,或在松树林和伐木场干活。虽然弗兰克和他结交的那些文质彬彬的教徒认为有必要实行这种制度,他们照样横加指责。其中有些人原来就不相信奴隶制度,现在他们认为这种制度比过去的奴隶制度还要坏得多。
思嘉居然想雇犯人干活!弗兰克知道,如果思嘉这样做了,他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这比拥有木材厂并且亲自经营要糟得多,比她做过的任何事情都糟得多,过去他表示反对,还总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别人会怎么说呢?〃不过这次——这次就不光是害怕舆论界的议论了。他觉得这与贩卖人口和卖淫一样坏。如果他允许思嘉做这件事,这就是他灵魂中的一项罪孽。
弗兰克深信此事不妥,就鼓起勇气制止思嘉,不让她干,言词之强烈使得思嘉吃了一惊,不吭声了,最后,为了平息他的愤怒,思嘉赔笑脸说她并不想真干,还说她只是拿休和那些自由黑人没办法,才发脾气的,可是她暗中仍在盘算这件事,并且有点想干。雇用犯人干活,这能解决她最大的一个难题,不过要是弗兰克如此强烈地反对——她叹了一口气,哪怕两个木材厂有一个是赚钱的,她也能顶得祝可是艾希礼经营的木材厂并不比休高明。
刚开始,艾希礼没有尽快把厂子管好,没有比思嘉自己经营时多赚一分的钱,使得思嘉感到惊讶,失望。他很精明,又读过那么多书,完全没有道理经营不好,赚不到钱。但是他并不比休经营得好。他没有经验,处理不当,全然没有商业头脑,不愿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在这些方面,他和休是一样的。
爱情使得思嘉很快为艾希礼找到了借口,她认为这两个人是不同的。休就是笨,笨得没办法,而艾希礼则是不熟业务。不过她也感到艾希礼不能像她那样的脑子里迅速作出判断,出一个合适的价。有时她甚至怀疑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辩认地板和窗台板。因为他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可以信任。他就觉得和他打交道的那些无耻之徒也都是可以相信的。有好几次,如果不是思嘉巧妙地进行干预,就赔钱了。除此之外,他要是对某一个人有好感——看来他有好感的人还真不少————他就把木材赊给他们,从来也想不到要查一查,看这些人有没有银行存款或别的财产。在这一方面,他和弗兰克一样不灵。
但是思嘉仍然觉得,他总能学会的,在他学的过程中,思嘉以母亲般的慈爱容许他处理不当,并且耐心等待他加以改正,每天晚上他到思嘉这里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总是孜孜不倦地给他出些主意,既不伤他的自尊心,又对他有帮助,尽管她这样鼓励他,安慰他,但他眼睛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呆滞的眼神,她感到不可理解,甚至感到害怕,他变了,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只要她能单独见一见他,说不定就能找出其中的奥秘。
这种情况害她一连好多天睡不好觉。她为艾希礼担心,一方面是因为她发现艾希礼不愉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知道他这种不愉快的心情无助于他成为一个好的木材商人。让休和艾希礼这样两个没有商业头脑的人来经营她的木材厂,简直是受罪,为了度过这最艰难的几个月,她曾绞尽脑汁,制订了周密的计划,如今眼看着竞争的对手把最好的顾客都吸引去了,实在感到痛心。唉,她要是能马上重新开始工作就好了!由她亲自来指导艾希礼,他就肯定能学会。约翰尼·加勒格尔管另外那个木材厂,她来主持销售,这样情况就好了。至于休,他要是还想干,就让他赶车送货,他也就能干点这个。
当然,加勒格尔虽然很能干,却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可是——不用他,又用谁呢?为什么那些既能干又诚实的人不愿给她干活呢?现在如果有这么一个能替代休的工作,她就不着这么操心了,但是——托米·韦尔伯恩虽然腰部有伤,却成了城里生意最好的包工头,人们都说他赚钱像造钱一样。梅里韦瑟太太和雷内也干得不错,在繁华闹市开了个面包房,雷内是用真正法国人的勤俭精神来经营这个店的。梅里韦瑟爷爷也兴高采烈地从厨房角落里解放出来,赶车替雷内送糕点呢。西蒙斯家的几个男孩子也忙得热火朝天,他们经营一个砖窑,工人一天三班倒。凯尔斯·惠廷的头发拉直机也大赚其钱,因对他对黑人说,要是他们的头发老这么鬈曲着,就永远不让他们投共和党的票。
所有思嘉认识的能干的年轻人,包括大夫、律师、店主,情况都一样。内战刚结束时候的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一归而光,大家都忙头为自己赚钱,谁也顾不上帮她赚钱,清闲的只有像休这样的人,像艾希礼这样的人。
又要作生意,又要生孩子,真是忙上加忙埃〃我决不再要孩子了,〃她下定了决心。〃我可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一年生一个。天啊!一生孩子,一年就有半年不能去木材厂,现在我算明白了,木材厂我一天不去都不行,我要直截了当告诉弗兰克,我不再要孩子了。〃弗兰克是希望多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