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是——是瑞德·巴特勒先生,不是吗?媚兰微露笑容说,一面伸出手来。我见过你——“在宣布你们订婚的喜庆日。他补充说,同时低下头来吻她的手。谢谢你还记得我。”巴特勒先生,你从查尔斯顿老远跑来有何贵干埃“为一桩生意上的麻烦事,威尔克斯太太。从今往后我就得在你们这个城市进进出出了,我发现我不仅得把货物运进来,而且得照料它们的处理情况。”运进来——媚兰开始时皱起眉头,但随即露出欢快的微笑。怎么,你——你一定就是我们经常听到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巴特勒船长——跑封锁线的人物了。这里每个女孩子都穿着你运进来的衣裳呢,思嘉,你不觉得激动吗——怎么了,亲爱的?
快坐下吧。你头晕了?思嘉坐到小凳子上。她的呼吸变得如此急促,以致她担心胸衣上的纽带要绷断了。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也没想到还会碰见这个人呢。这时他从柜台上拿起她的那把黑扇子,开始关切地给她扇起来,也许太关切了,他的面容显得很严肃,但眼睛仍在跳动。
这里可真热呢,他说。难怪奥哈拉小姐要发晕了。让我领你到窗口去好吗?
“不要,思嘉说,口气那么粗鲁,使媚兰都愣了。
她已经不是奥哈拉小姐了,媚兰说。她如今是汉密尔顿夫人,是我的嫂子,同时媚兰递给她一个亲昵的眼角。看着巴特勒船长那张海盗般黝黑的脸上的表情,思嘉只觉得自己快要给闷死了。
我深信不疑这对于两位迷人的太太是可喜可贺的事。他说着,微微鞠了一躬。这样的恭维话每个男人都讲过,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思嘉便觉得完全是相反的意思了。
“你们两位的先生今晚都来了吧,我想,在这个愉快的盛会上?真想再一次见到他们呢。”我丈夫在弗吉尼亚,媚兰骄傲地昂了昂头,只是查理——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他死在军营里了,思嘉硬邦邦、怒冲冲地说。难道这家伙永远不走了?媚兰瞧着她,大为惊异,那位船长则打了一个自责的手势。
“我怎能这样!请务必宽恕,亲爱的太太们——不过,也许允许一个陌生人表示一点慰问,我是说,为了国家,虽死犹生嘛。媚兰眨着泪眼对他笑了笑,然而思嘉只觉得一阵怒火和内在仇恨在狠咬她的脏腑。他是又一次说了句得体的恭维话,这是任何一位先生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说出来的,不过他的意思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是在嘲笑她呢。他明明知道她不爱查尔斯,而媚兰这个大傻瓜却看不明白他。啊,恳求上帝,千万别让人看透他呀!她又惊慌又恐惧地思忖着。他会说出他所知道的情况吗?他无疑不是个上等人,既然这样,就很难说他会怎样了。
对这种人是没有什么标准好衡量的。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只见他的两个嘴角朝下耷拉,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同情的样子,同时他们在继续替她打扇。他那表情中有某种东西在向她的精神挑战,这引起她心中一股憎恶之情,力量同时也恢复了。
她突然从他手中把扇子夺了过来。
我已经好好的了,她用严厉的口气说,用不着这样扇,把我的头发扇乱了!“
“亲爱的!思嘉!巴特勒船长,请你务必原谅她。她——她一听到有人说可怜的查理的名字,就要失去理智——也许,说到底,我们今晚不该到这里来的,早晨我们还安安静静的,你瞧,可后来太紧张了——这音乐,这热闹劲儿,可怜的孩子!”我很理解,他努力装出严肃口吻说,可是当他回过头来仔细凝望媚兰,好像把媚兰那可爱而忧郁的眼睛看穿了似的,这时他的表情就变了,那黑黑的脸孔上流露着勉强尊敬而温和的神色。我相信你是位勇敢的少奶奶,威尔克斯太太。“对我一字不提呢!思嘉生气地想,而媚兰只是惶惑地笑着,然后答道:哎哟,巴特勒船长!别这样说。医院委员会只不过要我们照管一下这个摊位,因为临揭幕前一分钟——要一只枕头套?这个就很好,上面有旗帜的。她回过头去招呼那三位出现在柜台边的骑兵。有一会儿,媚兰心想巴特勒船长为人真好。然后,她就希望自己的裙子和摊位外面那只痰盂之间能有比那块绵布更加结实的东西挡住,因为那几位骑兵要对着痰盂吐烟草涎水,但不像使用马枪那样准确,说不定会吐到她身上来呢。接着又有更多的顾客拥上前来,她便把船长、思嘉和那只痰盂都忘了。
思嘉一声不响地坐在小凳上挥着扇子,也不敢抬头,只愿巴特勒船长快些回到他所属的那艘船上去。
你丈夫去世很久了?
“嗯,是的,很久了。快一年了。
“我相信,就像千秋万代似的。
思嘉不大明白千秋万代的意义,但听那口气无疑是引诱的味道,所以她默不作声。那时你们结婚很久了吗?请原谅我提这样的问题,可是我离开这一带太久了。“两个月,思嘉不大情愿地说。
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他用轻松的口气继续说。
啊,该死的家伙,她愤愤地想。如果不是他而是任何别的人,我简直要气得发僵,并且命令他立即滚开,可是他知道艾希礼的事,而且还知道我并不爱查理。
这样,我的手脚就给捆住了,她默不作声,仍旧低着头看她的扇子。
那么,这是你头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了?“我知道在这里很不合适。她连忙解释说。不过,负责这个摊位的麦克卢尔家的姑娘们临时有事到外地去了,又没有别的人,所以媚兰和我——”为了主义,多大的牺牲也是应该的。这不是埃尔辛太太说过的话吗?可是她说的时候听起来不一样,她真想刺他几句,不过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毕竟,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什么主义,而是因为在家里待腻了。
我常常想,他沉思道,服丧制度,让女人披着黑纱关在屋子里度过她们剩下的一生,这简直就像印度寡妇自焚殉夫一样的野蛮。“自焚殉夫?他笑了笑,她因为自己的无知而脸红了,她恨那些说起话来叫她听不懂的人。
在印度,一个男人死了就烧掉,而不是埋葬,同时他的妻子也总是爬到火葬堆上同他一起被烧死。“她们为什么这样呢?多惨啊!难道警察也不管吗?
“当然不管,一个不自焚的老婆会成为被社会遗孀的人,所有高贵的印度太太都要因为她不像有教养的女人而纷纷议论呢,这好比那个角落里有身份的女士们会议论你似的,要是你今天晚上穿着红衣裳来领跳一场苏格兰舞的话,不过,据我个人看来,自焚殉夫比我们南方活埋寡妇的习俗还要人道许多。”你怎么敢说我被活埋了呢!“你看女人们把那根捆住她们的锁链抓得多紧!你觉得印度的习俗很野蛮——可是,如果不是南部联盟需要你们,你会有勇气这天晚上在这里露面吗?这样的辩论总是叫思嘉感到迷惑不解。巴特勒现在说的更是加倍使她糊涂了。
因为她有个模糊的观念,即觉得其中有些道理。不过,现在是压倒他的时候了。
当然喽,我是不会来的。因为那样就会是——嗯,是不体面的——就会显得好像我并不爱——他瞪着眼睛等她说下去,眼光里流露出冷嘲的乐趣,这叫她无法说下去了。他知道她没有爱过查理,而且不让她企图利用他的客气和好意来加以解释,同这样一个不是上等人的家伙打交道,是一件多么多么可怕的事啊!一个上等人,即使明明知道一位女士是在说谎,也往往显得是相信她的。
这才是南方骑士的风度。一个上等人总是正正当当,说起话来总是规规矩矩,总是设法使女人感到舒服,可是这个男人好像并不理睬什么规矩,并且显然很高兴谈一些谁也没有谈过的事情。
“我急着要听你说下去呢。
“我想你这人真是讨厌透顶,她眼睛向下无可奈何地说。
他从柜台上俯过身来,直到嘴巴靠近了她的耳朵,用一种与经常在雅典娜剧场出现的那个舞台丑角很相像的姿态轻轻地说:别害怕,我的好太太!你的秘密在我手里是绝对安全的!“哦,她狂热地低语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只是想让你放心嘛,你还要我说什么呢?'依了我吧,美人儿,要不我就给捅出来!'——难道要我这样说吗?她不大情愿地面对着他的目光,看见它就像个淘气孩子在捉弄人似的。她噗哧一声笑起来。毕竟这场面太可笑了。他也跟着笑,笑得那么响,以致角落里的几位陪护人都朝这边观看。一经发现原来查尔斯·汉密尔顿的遗孀在跟一位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亲热得不亦乐乎,她们便把脑袋凑在一起议论开了。
米德大人登上乐台,摊开两只手臂叫大家安静,接着响起一阵冬冬的鼓声和一起嘘声。
今天,我们大家。他开始讲演,得衷心感谢这么多美丽的女士们,是她们以不知疲倦的爱国热情,不但把这个义卖会办得非常成功,而且把这个简陋的大厅变成了一座优美的庭园,一座与我周围的玫瑰花蕾相称的花园。大家都拍手赞赏。
女士们付出的最大代价,不仅仅是她们的时间,还有她们双手的劳作;而且,这些摊位上的精良物品是加倍美丽的,因为它们出自我们迷人的南方妇女的灵巧的双手。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这时,一直懒洋洋地斜靠在思嘉身旁那截柜台上的瑞德·巴特勒却低声说:你看他像一只神气活现的山羊吗?思嘉首先大吃一惊,怎么对亚特兰大这位最受爱戴的公民如此大不敬呢?她用责备的眼光注视着他。不过,这位大夫下颔上那把不停地摇摆着的灰色胡子,也的确使他像只山羊,她瞧着瞧着便忍不住格格地笑了。
但是,只有这些还不够。医院委员会里那些好心的女士们,她们用镇静的双手抚慰了许多苦难者的心,把那些为了我们最最英勇的主义而受伤的人从死神的牙关里抢救了出来,她们是最了解我们的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