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那儿,任男人修长手指调着我的围巾、我的发,心里象是盛着香槟,正冒出莹莹剔透的泡,半晌,才转身拉过他的手往外走,边偷偷侧了头,慢慢的笑。
这个男人呵,他的温柔,我无从抵御。
去公车站的路上谁都没说话,单单手臂的接触已经让人满足到想叹,甚至于我在心底想:他如果始终这么拥着我走路,那走到天涯海角,也是可以的。
知道这样挺没出息,但种种的离难辛苦早已打破我从前构筑的思维模式,虽说车祸事件仍似大石压心头,可人回来了,心回来了,知足的勇哥与恩生只差没有跪在地上把玉帝如来耶酥圣母感谢个遍。每天都是高兴的,压不住的笑容如岩缝的花、沙里的草,再恶劣的条件也要长,经霜见雪,反到越发葱茏,一天比一天更茂盛。
就象现在心情,该紧张的,再也不紧张;该难过的,再也不难过,没有谁具体说起,可亲身的经历让我们明白:分离滋味胜过世上所有苦楚,只要彼此相守,每分每秒,都是满满福气。
不单是这样,陈勇的牢狱之灾似乎也换来了运气的转变,这两个多月对于困境中的我们可谓是艳阳高照,事情都是顺的,日子变得舒畅,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首先,亮亮出院了,拿着陈勇给他的五万块钱,回家养伤去,临走的时候他冲我们挥手,高高兴兴的笑,说小伙计的位置得给他留着,等他养好了,他还要回来继续给陈勇帮忙,跟着他做生意。
接着我们盼到周富昌苏醒的消息,虽然还不会说话不能动,但眼睛会转,可以自主进食,看着家人的时候,还会慢慢的流眼泪,医生介绍说这些都是好症状,照此情形发展,他很快就可以转院,离开收费昂贵的大医院,转到康复中心去。
另外开始上班的我接下一份私活,虽然收入增加不是很多,但总归廖剩于无,这钱我没告诉陈勇,而是慢慢攒着,心里有着小小打算:我要在情人节的时候买那件觊觎很久的棉衣送他做礼物,一边公布创收成果,一让我家帅哥走台步,来场酷酷的美男秀。
同时赔偿问题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店面被缩小,结婚之初六万盘下来的扩建部分,以十一万的惊喜价兑出去,这样加上东挪西凑来的钱,我们的赔偿款已经集至二十五万,小刘律师说,如果交警队判肇事双方负同等责任,那这些钱应该是足够。
还有地痞的麻烦也随着曹虎的帮助迎刃而解,他们再没来收过“管理费”,反到是那个冰块先生有时会带着丽丽来店里坐,仍是没有多少话,闷闷的喊声哥,就跑到一边喝酒,客人少的时候就和我们家陈大妈一起看电视,两个男人脱了皮鞋,窝进沙发,对着屏幕,象两只大猫,舒舒服服,懒洋洋的笑。陈勇也不客气,真的在拿他当弟弟管:吃了没喝了没干嘛呢近期有啥打算远景有啥规划......当当当讲个没完没了,每次丽丽总是乐的不行,先说我给陈勇起的外号真贴切,再感叹,连曹虎家人,都没有这样念过他......
合乐融融,苦尽甘来了?
没人提过,但私下里,我们都是这样盼望。
“恩生,下车了。”
拉着我的手下公车,陈勇一边走一边笑:“早不让你跟,瞧瞧这都要睡着了。”看看四下无人,又凑近,小小声说话,语调很暧昧:“昨天,累不累?”
脸一红,赶紧推着他往前走,不正经的家伙,就算瞅着曙光在前头,心情也不要好成这样嘛!
但是,不吭气归不吭气,其实心里真的很激动,必竟折腾这么长时间,就要见亮儿了,见亮儿了啊!
半小时后。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站在司法鉴定中心的屋子里,盯着被抬进来的周富昌,张口结舌:
面皮青白,嘴唇发紫,四肢软的象是已经脱骨,旁边医生翻开他的眼皮,瞳仁不见,触目唯有森森的鱼肚惨白。
这是那个昨天还被喂下整碗面条,还因了妻子的一句话而咧开嘴做出微笑表情的周富昌吗?天哪天哪,一夜时间,好好的老周大哥,怎么变成付死人模样!
嘴巴开又合,我喊不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医生在检查,神色很凝重;周家人在等待,神色很凝重;陈勇瞪大了眼,神色很凝重。
怎么没有人说话?都哑了吗,怎么没有人说话!
踉跄一步,压着的声终是发了出来,我指着床上的周富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不,不对,昨天,昨天不是这样,他醒了,早就醒了,明明很好的,真的,很好的......”
“小聂你怎么能这么讲,当着富昌媳妇的面,你这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嘛!”截断我的话,周富昌大哥的声音冰冷沉痛,回头征寻冯建军的意见:“建军老弟,你说对不对?”
叹息着点头,似乎不愿看我,冯建军侧身,眼光,有意无意扫到冯建云身上。
略一呆愣,蓦地,女人的哭声已是惊天动地:“老周啊......”
床上,白着脸的周富昌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第三卷 第三十二章:重大打击
毫无疑问,周富昌让自家人动了手脚。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和陈勇,料不到。
一直以来,我们是单纯傻瓜,睁着无知大眼看天天蓝,看地地广,相信人性本善,相信黑暗故事只存于传说,生活中,定会遍野花开。
可事实是最好的教科书,它用脏透了的页面逼着我们承认人心险恶,承认两种利益取舍,本该最重的性命,却最是相轻!
现实都这样残酷?还是我们倒霉,遇见个别案例?咬牙硬头皮,我告诉自己是后者,告诉自己世界上,总归好人多。
不然,为什么冯建云会在我们临走错身而过的瞬间轻声说出对不起,为什么她的哭喊里,一句句,全是:“老周啊,我没办法,没办法!”
她,是难受的吧。
丈夫倒下了,全家老小还要活,奈何弱弱肩膀担不动山般重负,所以,用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整个家庭的维系,这买卖,很划算!
至于其它人,“亲戚或余悲,他人亦矣歌”,古时圣贤尚且如是感慨,何况现代社会,冷漠才是常态,既使至爱亲朋,能有多悲?
谁都没错,只是苦了陈勇,外带舍掉了,周富昌。
十几天后,法鉴结果下来:一级残,陪护人数两人。
这张纸片意味着,周家大哥,值到一个好价钱。
当然是不服的,也曾想过申请二次鉴定,可破布一样躺在床上的周富昌让人震憾,再法鉴,再下药?
我们是人,我们不忍心!
于是,只能分头行动,绝望挣扎:他找办案民警,我找事故科科长,他找交警队政委,我找交警队队长.....求爷爷告奶奶的托门子挖关系,好话说尽,笑脸陪光,只是希望在责任认定这关,得到公正待遇。
但,没有用。
民警说:他尽力,可具体事项得领导定。
科长说:报告交上去,班子在研究。
政委说:分管工作不同,这些事,他不知情。
队长说......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板着脸阐述法律公正,然后,转身接电话,朗声接受彼端友人祝贺,笑谈他在某小区新买的房子很好,真的是交通便利,环境优雅。
听到这里,觉得自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收妥两千块的红包往外走,我惶恐,象丧家之犬。
前天才看过的报纸,如没记错,那个楼盘的开发商,正是冯建军!
不会再有悬念了。
......
责任认定很快做出:这起车祸中陈勇负主要责任,按三七比例划分,赔偿金额为,六十万。
拿着那张盖了红印的纸,我和陈勇无言,眸色是暗的,肩膀是垮的,虽没有千行泪,但相顾之下,极苦滋味已心知肚明。
小剑在一边说:“勇哥,咱还能申请上级机关复议。”
喜华与她的律师男友跟着建议:“上法院,交警队走不通,我们去法院解决。”
丽丽一个劲嚷嚷:“让它判,这年头欠钱是大爷,就不给钱,爱咋咋地!”
“虎子!”
拦下他的手,陈勇低头深吸气,再抬起,露一脸自信满满:“别冲动,整个交警队做出的决定,你想找谁算帐?再说了,哪家打官司这么容易的,不过万里长征第一步,不怕不怕,三年五载,咱们慢慢耗!”
“勇哥......你真......这么想?”小剑的声音很迟疑,这不怪他,因为连我也不相信,重大打击下的陈勇,复原能力会有如此强。
“臭小子把我当啥了,你哥就这么经不住事儿?”拍拍小剑肩膀,他笑的云淡风轻:“行了行了,哥儿几个的心意我明白,都早点儿回去歇着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
不会吧,这也太想得开了!嘴巴张成“O”型,望着眉眼带笑的男人摇头。
我不相信他!
整个晚上,陈勇似乎全然忘记那份糟糕透顶的责任认定,朋友们在时不停聊天,插科打诨,妙语连珠;等人一走,则改为埋头做家务,扫房擦地清洗油烟机,抡圆了膀子大干四化,还不让我帮忙,美其名日:明天你得上班,不能累着。
看他忙碌,我只觉心酸,这个男人真的不容易:那么大的坎儿在眼前摆着,却因为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跟着上火,所以吞下全部苦楚,用大笑替眼泪,用劳动换烦躁,虽然这也算种另类发泄,可痛苦憋进肚里,谁说不会伤身?
担心,却不知如何劝慰。
那天睡得的很不好,一个接一个的做梦,忽的是冯建军搂着交警队长的脖子哈哈大笑,忽的又变成冯建云哆里哆嗦的朝周富昌胳膊打针,再一会是陈勇站在悬崖边冲我说话,面色哀戚的重复:恩生,你自己,要好好儿的啊。
结果就吓醒了,伸手一摸,枕边没人,只有客厅隐约透出丝亮,影影绰绰的,象电视冷光。
大扫除不够,还三更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