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人类的敌视。这真的很难,可以说太难了。有时候他简商累坏了。他总是伤
痕累累,疲于应战。而她呢,却像个不安分的惹事包,老是在天敌之外不断地给
他增添更多的麻烦。她太好奇而且有着过分快乐的天性。她甚至以制造那些惊心
动魄险象环生的麻烦为乐事,而唯独不考虑如何去应付和收拾那些麻烦事。他不
得不重复着与环境和强大的敌手抗争。他怒气冲天,一次又一次深入绝境.把她
从厄运之中拯救出来。他在那个时候简直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战神,没有任何对
手可以扼制住他。他的麻烦更多的是由她造成的,包括他的创伤,但同时,他的
成功和荣誉也差不多全是由她创造出来的。我们完全有理由这么说,没有她的任
性,他只会是一只普通的狼。
现在他在生着她的气。他为了那只兔子而耿耿于怀。他弄不明白她,而她却
还在调笑他,这种情况和大多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风有些大,雪也有些
大,这让他的生气和她的调笑困难了一些,但总体来说,也都无伤大雅的。
他们走着,有时候停下来,大多时候的停下来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他
停了下来,她也就跟着停了下来。但也有的时候是不同的,有一次是有一只大鸟
从他们头顶上飞了过去。那是一只名字叫做雕鹗的大鸟,它的体长至少有一尺,
黑色的弓形喙,跗盈||:和趾爪上覆盖着厚厚的羽毛,样子十分神秘。它强有力的翅
膀带起了一片雪霰,那片雪霰像一阵迷乱的云似的把它笨重的身体托向了空中。
还有一次是两只杂食类的小鸟,它们闯进了他们的视线内。一只是有着紫绿色金
属光泽羽毛的岩鸽,它行走得十分快疾;另一只是长着沙棕色毛羽的沙鸡,样子
神经兮兮的,它们缩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他朝它们看了一眼,是那种很平
静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很快就走过去了。
他的第三次停下来的时间显得稍许有点长了些。她丝毫没有在意。他停下
来,她也就停了下来,借着他全神贯注地在那儿发呆的时候,东张西望地去打量
四下里快乐的由头。那是一枚齿菊石,它躺在一大片茂盛的野参之间,也许是因
为那一大丛手掌似的参叶的遮掩,它竟没有被大雪淹没。那是一枚十分漂亮的齿
菊石,它的盘壳光滑晶莹,叶部锯齿如浪,缝合线向外翻卷,样子真的就如一朵
绽开着的菊花,或者就像是一滴凝在那里的海浪。他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它。
他的样子专注而投入。他被那枚小巧玲珑的古代无脊椎头足纲动物化石给彻底地
迷住了,那一瞬间,他的眼中甚至弥漫出一层温馨的泪光。
他们第四次在雪地里停下来的时候,情况就和前三次完全不同了,这一次他
们遇到了一点麻烦,严格地说,是遇到了一次危险。
危险是来自同类的。那是另外一群狼,大约有二十来只,他们大部分是成年
狼,一个个瘦骨嶙峋,皮毛肮脏,目光呆滞而冷漠,他们就像一群幽灵似的无声
无息地出现在一座小山包上。
他们双方彼此发现的时候先是紧张了一下,等弄清楚身份后又都释然了。然
后他们互相通报了姓名和各自所属的群落。他和她于是知道了.对方属于一个叫
做派的狼群,那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狼群,他们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支。他们这个
群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丰收的日子了,为了活命,他们只能化整为零,到处
迁徙。他和她互相对视了一下,从对方潦倒败落的样子看他们相信对方的话是真
的。他告诉对方他和她就是一个群落,他和她,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他们的
群落名字叫极,他们曾经也累赘过,有时候是三个,有时候是五个,但是这种现
象只是暂时,一旦孩子长大之后他们就会把孩子赶走,赶到荒原上去,赶到大漠
里去,让孩子成为狼群里新鲜的一族,这种过程匆忙而又短暂,本身就是新鲜
的,他和她为此非常的骄傲。他们不必拿任何别的什么来证明他们自己。他们连
骄傲都是单纯的,无须与别人分享。
属于派那个群落的狼群的小头目是一个名叫夜蛾的狼,他是一头年轻的公
狼,黑色的皮毛,瘦长腿,相貌英俊,他因为领导着二十多匹狼而显得有点儿目
空一切,夜蛾告诉他和她,他的狼侦察到,在二十里路外的大草甸子里,有一大
群转移草场的羊群。羊很肥,天气又是这种夜黑风高的样子,纯粹是在帮忙,他
们不好意思不去大肆劫掠一番。夜蛾说,考虑到他们共同属于狼,同时考虑到狼
的见者有份的老传统,他代表派邀请他和她与他们共进晚餐,也就是说,他代表
派邀请他和她同他们一块去洗劫那一大群肥美的羊儿。
这真是一个具有诱惑性的好建议,对于狼来说,这个建议可以说是太具有诱
惑性了,何况他和她真的有点饿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有点晚了,雪
是一点也不见小,关键是风尤其的猛烈,这样的天气,如果能有一场风雪之中尽
快的逐猎,以及一只肥美的羊儿做晚餐,那真的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对风雪之
中的逐猎和肥美的羊儿都很有兴趣。尤其是在他们刚刚失去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的时候。但是他没有立刻向那只名叫夜蛾的狼表态,而是转过头来先看了看站在
一边的她。他发现她和他的反应不一样,她的眼神是冷漠的,有一种比夜蛾更加
傲岸的神情。他立刻明白了她是在拒绝。他想那一群肥美的羊儿真是可怜得很,
她对他们不感兴趣呢,还因为是讨厌了夜蛾,或者是脏兮兮目光冷漠的派们,于
是连他们的邀请都一起讨厌了呢。他这么想着,转过头去,隔着十几步远的风
雪。淡泊地对夜蛾说,不。 ’
夜蛾愣了一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夜蛾没有想到他们会拒绝他的邀请。他
没有邀请他们俩去与一群鬣狗或是豺作战,没有邀请他们俩去招惹野猪或是熊瞎
子,他是邀请他们一块儿分享一群和肉没有什么两样的羊儿,他们邀请如果要算
是恩赐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他们却拒绝了。他们样子很淡泊地对他说,不,他
们凭什么?
夜蛾的目光中掠过一道残忍的寒意,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似的把瘦长的腿支楞
起来,从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她。
夜蛾说,不?
他隔着有十几步远的风雪,加上没有在意,开始没有听清楚夜蛾说的是什
么,后来夜蛾又问了一句,这一次他听清楚了。
他说,是的,不。
夜蛾说,你们不识抬举。
本来他已经走开了,在他第二次回答它那个不字后,他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地
方,离开这个名叫派的狼群和这个名叫夜蛾的年轻公狼,既然他已经决定了不参
与他们的那场狂欢节,他也就没有必要留在那里了。实际上,他已经转过了他的
身子,朝一旁走开了,但是,夜蛾的那句话却使他站住了,他在风雪之中重新转
过了他的身子。
他盯着夜蛾。说,你说什么?
夜蛾说,我说你们俩是一对不识抬举的蠢东西。
他有些困惑地说,你怎么了?你没病吧?
夜蛾傻笑着说,我很好,我很健康,我简直太健康了,倒是你们俩,像一对
呆瓜。
他停了一会儿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夜蛾说,我知道,我在嘲笑你们。
他冷冷地说,你活腻了。
夜蛾说,哦?
她站在那里。她和夜蛾身后的那一群狼,这时都警觉地注视着他们俩。夜蛾
身后那一群狼,接二连三地伸长了脖子朝着天空嚎叫。她没有。她只是扭过头来
安静地看他,看他有什么反应。他的反应也就是她的,在面对挑战的时候,这是
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这一次没有和她交视目光,他这一次只是紧紧地盯着山坡上的夜蛾,他生
气了,而且是非常的生气,这和生兔子的气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儿。他邀请了他
们,他拒绝了他的邀请,情况就是这么简单,他凭什么说他们不识抬举?凭什么
说他们是一对傻瓜?这头名字叫做夜蛾的狼,他很年轻,很英俊,但这并不代表
他就可以傲视一切,如果他真的认为他可以这样做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在雪地里慢慢弓起身子,把四只爪子撑直了。他的棕黄色的皮毛就像一袭
披风似的,在凛冽的北风中乍立起来。他的两只耳朵像一对短刃,紧紧地抿贴在
脑后,风在那里不断地被切割开,发出尖锐的呻吟声。他面对着山坡上那头有着
黑色毛皮的年轻的狼慢慢抬起下颌,目光中渐渐渗出血色,他的样子充满了威严
和骄傲。他站在那里,像一尊不肯风化的岩石,风扬起大朵大朵的雪花击打在他
身上,立刻就粉碎了。
他那么站立着,然后,他慢慢朝着山坡上走去。
夜蛾是在最后那一刻做出了那个决定。也许这个决定太过于冷静,有些含着
屈辱的成分,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决定至少避免r一场血腥厮杀,进而避免了一
次更大的羞辱。夜蛾似乎是突然悟到了自己的无聊,要么他是听到了二十里路外
草甸子中那一大群肥美的羊儿咩咩如音乐的招呼声,现实的诱惑使理想主义的斗
志顷刻间就化为乌有,夜蛾在敌手即将走上山坡的时候扬起他漂亮的头颅,朝天
打了个尖啸,扭过头去,带着他那二十多个部下扬长而去。
如果不是嗥叫得太张狂,狼在风雪之中的消失是无声无息的。
派的消失,使整座山冈一下子就寂静下来了,只有单纯的风雪声,在稀疏的
松林里撞来撞去,仿佛是一阕重返的天籁。他站在那里,似乎对派的消失有些不
明白,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找不回念头的重心似的。她从山冈下,慢慢走上来.
走到他的身边,站住。她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是在一处的,遥视着由派搅起的正在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