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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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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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母亲的后尘,一去不返。
    儿子走的果然是母亲当年私奔的路线,穿越沙漠,进入无人知晓的玫瑰绿
洲,恢复体力,直插乌伊公路,到了乌鲁木齐就没事了。母亲与情人当年就是这
样逃出托托的。
    儿子凭几十麻袋油葵作本钱,倒卖新疆专控物资,油料棉花羊皮什么都搞。
从乌鲁木齐到内地沿海,有他的秘密交通线。
    大家慢慢知道了儿子的业绩,谈起他都是清一色的钦佩和赞叹。外边的世界
太精彩啦,父亲无法招架,他的女人他的儿子候鸟一样飞向大海,不见回来。
    团长去南方考察,碰到儿子。儿子把家乡的客人请到自天鹅宾馆吃蛇肉猴

脑,还让团长给父亲捎回欧洲贵族穿的休闲服装和名牌洋酒:路易十五拿破仑
X()。
    团长坐小车把这些礼物送到父亲手里,当着大家的面一件一件拿出来,骇得
托托人目蹬口呆。大家浮想联翩,想像的翅膀拍得呼啦啦响:大家想到二十多年
前跟人私奔的女人,女人去的地方在温州。团长说:那里的有钱人都是百万家
私。几十万元是贫困户。外边的世界就这么精彩,女人奔那里奔对了,就像当年
进步青年投奔解放区。
    这家人有光荣的革命传统,母亲之后,冲上去的是儿子。儿子是个顶天立地
的男子汉,拐走他的是南方大好的改革形势,男人不是三岁小孩不是娘儿们,不
可能被哪个骗子诱拐,国家法律里有拐骗妇女儿童罪,就没有拐骗大老爷JIA''之
说,诱惑男人的只有雄心勃勃的事业。
    儿子的发财梦就这样染上了几分英雄色彩。他和他的母亲穿越玫瑰绿洲,蓬
勃茂盛的野玫瑰就给他们的生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那是一片无人区,穿越那里
就能成功。
    儿子毕竟是儿子,女人私奔等于肉包子打狗,儿子出去是要回来的。儿子是
亲骨肉,父亲相信儿子会回来。
    儿子回来时完全是一副南方大老板的派头,坐着飞机,带着投资项目和女秘
书。儿子告诉父亲:这妞儿是他未来的媳妇,正宗博士生。这就是技校毕业生的
胃口。老子嘿嘿捶儿子两拳,父子俩算是和解啦。
    资金全投到托托,可厂子不在托托建,建在乌鲁木齐,托托的小青年在南方
受训,在乌鲁木齐上班。
    托托太偏僻了。当年修乌伊公路,团长脾气犟,得罪了交通局领导,人家偏
偏把公路修到天山脚下,不肯往绿洲挪一点点,也不在托托设站。托托人只能搭
便车,在路边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儿子回来得正是时候。北疆铁路从奎屯乌苏修过来了。错过这个机会,托托
就别再想走出去。儿子在乌鲁木齐上蹿下跳,硬是在托托加了一个小站,快车停
两分钟,慢车八分钟。
    消息是团长带回来的,托托人高兴之余,便拿另样的眼光看团长。团长的权
威受到严重威胁。好在儿子的产业不在新疆,在南方,团长生气归生气,找不出
什么麻烦。再说呢,团长的宝贝儿子在人家工厂上班,那工厂在乌鲁木齐,谁不
想去自治区首府呢。
    那工厂也建得邪乎,是跟港商合建的蔬菜脱水工厂,专门给新鲜蔬菜放血
的。托托人没听说过给蔬菜放血,蔬菜不就吃这个鲜嫩味儿嘛,可人家外边的人
偏不,偏要把汁液挤干了吃,世界就这么文明,不吃鲜肉,把肉加工成肉松肉干
罐头午餐肉;不吃鲜果,把果子搞成果脯果干果酱果子罐头……一句话,要把地

球上所有的鲜货都揉皱了才高兴。
    老板走下飞机时,乌鲁木齐的记者采访他,他说他是托托人,记者竟然不知
道托托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他们把老板当海外华
人了。
    老板说不上兴奋还是难堪,他只感到吃惊。他小声告诉记者:托托是新疆生
产建设兵团的一个农场,编号91团。记者那个惊讶,就像在茫茫夜空发现一个
新星体。托托太偏僻太微弱啦,成千上万的托托人还不如一粒沙子,老板竟然从
那里裂变成一个人物。老板太了不起了!他重重地拍一下记者的肩膀:到托托去
看看,那里挺不错的。记者一个劲儿点头,一定要去托托采访。
    记者凭职业习惯,已经感觉到此人的新闻价值,趁热打铁,要给老板写报告
文学,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那种,是良家妇女的那种正宗货。
    老板满口答应,配合默契,彼此都感到很高尚很伟大很有那么点意义。文章
在报上占一大版,配发了照片,还获得自治区的报告文学奖。老板的真实籍贯算
是定下来了,可记者私下里还是把他当南方人。
    “难道我不是新疆人?”
    “你是新疆人,可体现你生命价值的地方不在新疆。”
    “你把我给搞糊涂了。”
    “现代人的生命价值都这样,都不在故乡,在他乡。”
    记者给他一本小说名著《生活在别处》。老板如饥似渴读了一宿,兴奋得直
跳,这位捷克作家的如椽之笔直杵他的心窝子。他拨电话给记者,连连叫好。记
者告诉他:这叫共鸣。握着话筒,他愣住了,那巨大的轰鸣响过天际,消失在远
方。这一切就像玫瑰绿洲上的野花,浓郁芬芳悄悄地渗入他的脚印,数年不散,
专等着他发迹。
    在托托,他只是个小人物,一文不值,模糊不清,他的面孔是在遥远的南方
海滨清晰起来的。海水冲刷,洗去沙尘和污垢,那才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烧焦呢?
    俩保镖一直在想这件事。惟一可以解释的理由是死亡。死亡是人人厌恶的东
西,老板以这种面孔进入墓茔是对死亡的一种抗拒。
    傍晚,他们在灵柩前摆上香案,上香默哀。死者半倚半坐,一副沉思的样
子,像一个哲学家。这哪像死人?死人都是直挺挺的,坐着就不算是死。把他往
棺材里撂,撂下这边那边又翘起来,跟水里的葫芦一样。
    矮个保镖叫起来:“他不想死啊。他这副样子给谁看?”
    高个保镖说:“算了,到时候把坑挖深一点,他还能跳出来?”
    棺材是浅的,墓坑可是个无底洞。
    他们进屋去睡。死者又开始动了,三折腾两折腾爬出棺材。这回他没站起

来,他像个没有腿的残疾人,用手爬着走。院篱不高,可对一个爬着走路的人来
说,要穿越它很不容易。他抓住院篱的枝干,使出吃奶的劲,才勉强露出半个
脸。焦煳不堪丑陋无比的黑模样,把院篱外的玫瑰花吓得发抖打哆嗦。
    玫瑰花的天地太狭窄了,它们夹在林带树篱中间,密不透风,即使白天也很
难看到美丽的花容。死者的感觉多敏锐!他甚至看见了细密的蜘蛛网。花是不会
衰老的,花只有零落,很美丽地开放,又在美丽中悄然消失,它们绝不进入老
年,宁肯死亡也不丑陋。衰老是生命最残酷的景象,对高贵的灵魂来说,衰老甚
于死亡。美丽的花容如此倔犟,可蜘蛛还是把尘网撒在花瓣上,使它们零乱不堪
黯然失色。死者那双心头的眼睛跟草原上的鹰鹫一样,他一下子找到了问题的关
键。
    死者手忙脚乱,爬到厨房门口,那是堆放农具的地方。他从坎土镘和镰刀底
下翻出一把修剪树枝的大剪刀。
    死者拈上大剪刀,爬到院篱跟前,撑起身子,对准树枝咔嚓一下,树枝
“哗!”落下去,像被击中的轰炸机。树枝是带着蛛网坠落的,蜘蛛惊慌失措,终
于尝到树倒猢狲散的滋味。大剪刀毫不客气,咔嚓咔嚓,像贪吃的孩子吃黄瓜,
碎裂声清脆悦耳。死者愈战愈勇,一点也不感到累,一口气把院子四周的树枝剪
个精光。月光可以直落花丛了,清澈的月光从树顶飞流而下,溅起一片银色。花
香直冲死者的面孔,跟十二级台风一样,冲得他心旌摇荡。
    整个托托,只有他们家有玫瑰花,密密麻麻围在院篱外。后来他偷运油葵,
才发现那些花是父亲从玫瑰绿洲挖来的。
    那片无人知晓的绿洲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秘密。
    那年,他衣锦还乡。落实好投资项目以后,突然心血来潮,要带女秘书去冒
险。他暗示过秘书,要娶她为妻,送她钻戒她收下了,很开心地笑。再让她开心
一次,就可以生米变熟饭。
    他们穿越戈壁沙漠,进入玫瑰绿洲。女秘书被绝域里的奇景震翻了,她长在
北京,出身书香门第,是在公园和电视里认识大自然的。她做梦也想不到地上会
有这么多玫瑰,几十万亩的野生玫瑰。空气是香的,飞鸟是香的,连土块也是香
的。
    女人在鲜花丛中容易飘飘欲仙,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她一点也没发觉老
板的怪模样:老板脖子变粗,嘴唇发干,眼睛变蓝。要是在舞厅或宾馆,老板大
可以乘胜追击。
    老板把心上人带进世外桃源,少女一下子成为风景的一部分,任何碰撞都会
把她惹翻。老板就像美帝国主义打朝鲜,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很错误地掏出
了裤裆里的家伙。旷野全是阳光玫瑰和清洁的风,老板和他的小兄弟一下子把水
搅浑了。少女大叫:“干什么呀你,破坏美!”老板错上加错,误以为是少女的故

作矜持,老板什么样的女人没尝过,可那些老经验没用,他遇到了强烈的抵抗。
少女最终被制服了,剥得精光,摁倒在花丛里,老板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少女
是在绝望和惨叫声里变成女人的。
    这本来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绿洲,他美丽的母亲和情人从这里逃生,他也是在
这里诞生被父亲捡回去的。他偏偏把心上人带到他生命开始的地方,予以摧毁。
    女秘书嫁给他,就像挨原子弹后的广岛长崎,眉宇中有一团鬼气,她的美显
得阴森可怕。不知底细的人开他玩笑,以为他得到了高超的房中术。房中术是专
门对付女人的,跟女人睡觉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结婚前他搞过不少女人,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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