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笑。世界上真他妈的有,就在眼前。“瞧我这德行,还跑得了?”
“得了呗!”彭文把烟头扔在木地板上,用脚踩灭。“这绳子算什么?一点皮肉之苦。你的玫瑰合同是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把我捆得没脸见人!”
“老哥,咱们平心而论,”吕显安翘了一下腿,用肩头蹭了蹭下额角流下来的汗,说:“我只赚你两万信息费,或叫中介费。我也跟你说过,先别大动干戈,等样品合格了,再一批一批的干。这样,如果我想骗你,也不过是两万多点,再加上运费,五吨车跑一趟北京也不过四五千块。”
“得了呗!”彭文嘿嘿一笑,一脚蹬过去,不喜欢吕显安翘着腿儿跟他说话。“我他妈又不属于你管!哪知道你在骗?干这他妈的仿大理石水泥砖之前,我们县技术站、经协办、建委,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笨——不是笨,看不出破绽来,是你的套儿下的好!我操玫瑰合同他奶奶!”
“我愿意赔你部分损失,老哥。”吕显安脸上又冒出汗:“你开价吧!我怎么能让你全赔呢?你的技术不过关——唉,爷爷,过关,我愿出点血,不打不成交嘛!”
“得了呗!这就是你我的命!”彭文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道:“半年前,村儿东头占地,跟一个外商搞合资,生产假花,盖个大厂房,就占了我们彭家的祖坟。迁吧,没得说,这事儿咱们懂!找了个风水先生,问我:‘你们哥俩要文要武?’文武管蛋用!我爸给我起了文,给弟起了武,却是一傻一哑。要什么?要钱!那老先生到村边一通乱转,真找了块宝地。让我爷在前我爸矬一头,重新埋了。头朝西北,脚向东南,十几米远正是口水井。水是什么?财。这是财坟。打第一批样品拉出去后,村里人说,彭文这小子肯定要发,而且是爆发。为什么?祖坟离水井太近,就是发得快,出横财的!我信。结果怎么着?你告诉不合格,跟第一批样品差出几根头发丝!我操玫瑰合同他祖宗!”
彭文骂着,同时在升着级。王红待遇不错,坐在沙发上,身边紧挨了彭武,那只巨大的手一直压在她的肩上。她看见彭文开始讲这些话,似乎看到一点希望,却恨到了这节骨眼吕显安在嘴上还要当守财奴,自是生气。
“彭大哥,吕显安有钱,二百万全赔你了!”王红极力装出镇静的样子,倒是很着急地说:“您就别折磨我们了,我们睡一天了,没事。您哥俩困不困呀?”
“得了呗!还想骗我不是?”彭文把脸扭向王红那边:“你这×丫头害得我好苦,就别再撺掇我了!还他妈表哥!就这德行的?当我孙子都不要!我折磨你们了?这也叫折磨?打我们明白上当后,我们哥俩家都不敢回!我们成了骗子!家都被抢了,烧了!抢得好!能抢出什么?烧得棒!烧完了省心!我没脸呀!我恨不得让他们用刀剁了才痛快!可没人杀我们!让我们活着?干什么?挣钱!挣回我说的二百万加两千万红利!我这脸往哪儿搁?你说?乡亲们刚给我们哥俩点人样,村里乡里县里的干部要把我供起来了!我成了什么鸡巴玩意儿?经协办老主任还安慰我,彭文呀,哪儿摔倒哪儿爬起来!领着乡亲们干,组织了推销班子,把产品到华东地区卖!可他妈谁买这鸡巴玩意?装修越来越高档,国内的名牌不解气,开始要用意大利的!我操他奶奶!懂得太晚了!活个什么劲儿!”
王红没想到一句话招出一堆来,彭武的手开始捏她的肩膀。她咧嘴一笑,表示理解彭文所言。可彭文却不理解王红的笑,反而更是火冒三丈。
“你还笑?”彭文说,然后咧嘴嘿嘿一乐,“笑比哭好,我倒想见见你是哭是笑哪个更好?弟,别老摁着她,想怎么着怎么着吧!”
彭武耳朵听不见。但从七岁时起能看懂彭文的嘴型,或者他一个眼神儿就知道该干什么。他看见彭文做了个他期待着的手势,两眼冒出奇光,转过头来看着王红,脸上呈笑的表情却没有声音。王红自然明白要发生什么,缩到沙发里面,被彭武像拎小鸡似的拉过来,一下扔到木地板上。
“不要!不要!”王红把双手紧紧捂在棉睡袍的前襟,同时用脚踢彭武:“滚开!滚开!”
“得了呗!”彭文又掏出一支烟用刚拿下嘴的烟头接上,看看王红。“你不是干理疗的吗?给我弟理疗一次吧,没准我能放了你,怎么样?”
“我不受人强迫!我愿意才行!”王红喊着,然后啊了一声,彭武使劲地扇了她一个嘴巴,嘴角冒出血来。她仍然不服,还在挣扎:“奶奶我不愿意!宁可死!今天就是不干!你太小瞧我了!”
彭武按住她的头,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她的嘴里。她挣扎着要往出扯,被彭武反剪了双手,从军大衣中也取出了根细绳子,捆住。他眼睛的光变成了火一样,一把扯开她的棉睡袍,又见了她赤裸的身。王红用脚拼命地踢着,宁死不从。彭武笑眯眯,用两只手抓住他的两脚往外一劈,差点把她撕裂。她惨叫着发不出声,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彭文扭过脸来,看着脸色铁青的吕显安:“别闭眼,看着我!其实我们都是小人物,小人物干的都是小人物的事。我差点把你当成大人物,因为你当着我的面打了一个电话,就真有人送钱来了。”
“你是看着我打了一个电话。”吕显安紧皱了一下眉,眼泪夺眶而出,可不敢不顺着彭文的话题说:“老哥,也许你不知道,今天我拨了一个电话也许就能挣钱,可我这电话已经拨了十年!不止十年!那时你可没看到……”
“得——这句话我信。”彭文抽了几口烟,然后把烟放到吕显安的嘴上:“我就喜欢说实话的人!告诉我,秃子,你的玫瑰合同怎么那么会骗人?谁教你的?甭跟我说社会!好人有的是,都在一个社会,怎么就出了个你?咱们说正格的。你有师傅吗?我们哥俩干什么可都是拜师的,嘿,你瞧我弟,就干这个不用学,第一次还真能!我说到哪儿了?对,找出你的师傅,把他也叫来,北京人不家家都在装电话吗?你师傅必是有电话的人家,我给你插上一个电话,过一会儿,天亮了,要不五六点钟吧,这会儿让他来会惊动别人,影响不好!”
“没,没师傅!”吕显安不想说话,一说话烟就掉下去了,他想抽烟。“真的,该说的你都说了!”
“北京是造神的沃土,也是打鬼的圣地!”彭文把烟从地板上拾起来,又坐回椅子:“我们那儿律师说的,你没师傅可就麻烦了,就只能你负责任。律师都没用,法律也不是万能的。怪不得意大利有黑手党美国有教父,就得靠他们整治像你们这号的人!我要是不整治了你,玫瑰合同不定还要坑多少人哪!你再带出个徒弟来,那我们国家还了得?!”
“老哥,你放王红一马,”吕显安哭着说:“她是个好女人,你不了解她!”
“得了呗!”彭文向木地板那边看了一眼,道:“我不会和她干那事。我弟是个残疾人,得照顾一下他。我得闭目养养神。给你点时间想想,把你们瑞斯公司的人都请来!我给你们开个会。现在不讲阶级斗争了,是怕影响了经济上的大事。其实阶级还是存在的。咱们国家这几年不知怎么了,可能都是你我这号人给搅和的,一放就乱,一管就死。不放不管又不可能。这样看来,中国少点你这种骗子和我这种也被看作骗子的傻大头,兴许能为发展做点贡献。”
“老哥,我们公司没别人,实话说。”吕显安不知彭文还要干什么。他心慌得稳不住。总统套房像个铁堡垒,喊,外面听不见。报警,电话全部拽断了线。只有老老实实等。等他把目的全亮出来,再做打算。他舍不得赔他二百万。二十万也舍不得。因为这不公平,他没赚那么多。上法庭也只赔直接损失的,总不能鸡生蛋蛋生鸡的没完没了赔不到个头吧?他看着彭文,见他又一咧嘴笑,马上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丑老婆,也是瑞斯公司的脊梁骨呢。“唉——老哥别急,还有一个,就是你昨天中午看见的那个丑八怪。你松开我,我打电话叫她来?她今天肯定睡在公司的。我叫她来参加您主持的会。”
“得了呗!”彭文自然不信,“当然要叫她,最初就是她让我上的钩。我没法把她弄来,天亮以后再让她来,咱们等她!你别跟我耍花花肠子,瑞斯公司不可能就你们仨人!这个丫头是你的表妹!也算是你们公司的人吧,管她到底是不是你表妹,操蛋去吧!你不要再讲了。我给你时间,好好想。凡是知道你的玫瑰合同并合作做过的通通找来!中国人就得开会才都当个正事儿的。不说了,我看不了我弟干这事,尽招我!”
52
凌晨四点。
张小芳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楼来,脸上漾徉着甜蜜的笑。卡迪拉克停放在存车处边上,像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没有月光,也没有星,但存车处的灯是整夜不灭的,卡迪拉克闪着黑色的光。她没有马上打开车门,围着它转了一圈。油然而生的满足和陶醉,使她细腻又白润的脸泛现出红霞。
打开车门,声音极小却是清脆的。在坐进驾驶室之前,她脱下了白色的羊绒大衣,摘下紫红色的围巾,然后跨进宽大的座位,把它们放到旁边的座位上。那将是贾戈以后总会坐的地方。真皮车座非常柔软。她惊喜这种柔软。拉下安全带。跟第一次坐飞机恰恰相反,她不需要它,但已经学会如何系好这东西。
钥匙轻轻一拧,车就被发动起来。拉开大灯,两束白色的光。有点雾,或者像雾一样的东西,白茫茫。她挂上档,轻轻抬起离合器,车缓缓地移动。软软的座位颤悠悠。她像驾驶着一艘游船飘浮在静静的水面。
她把车又停住。忽然想起来,父亲把闹钟调到四点一刻,母亲在临睡前就把袋装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