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到业大读外贸英语。他开始时不相信王红会真的有兴趣学习,后来信了,因为他看见了她的“护照”。吕秃子不知从哪花大钱走的关系,口口声声说当“投资移民”。马达里不信。肯定是歪道儿上来的。
他把电话打到瑞斯公司。
响了好半天才有人接。拿起听筒还磨磨蹭蹭地不说话。
“喂?王红?是我,吵醒你了吧?”
“谁?找谁?”
“嘿,听不出啦?我是达里。你声儿怎么这样子?”
“什么里?”
“哟,你不是王红吧?”
“王红不在!”
挂了。
他妈的!马达里知道接电话的是谁。又打进去。
“嘿,够狠的啊,大姐。我还这么叫你啊,再小也是我大姐。告诉我,王红真的没在?”
“你是谁?”
“得,大姐八成是晕菜了。我是大驴,听出来了吗?”
“大驴呀?早说呀!马达里!我哪儿知道!说大驴不就得了?”
“好了好了!大姐。王红呢?”
“你也不来看看大姐?没良心的东西!跟吕秃子还称兄道弟呢。他不管我,你在哪儿呢?大姐今儿个身子不舒服,你现在就来看大姐吧!”
“大姐,明儿我养得棒棒的,一定去看大姐。我有点急事,找王红,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他带了那小娘们在总统套房,三五天不回来。你快来吧,驴。打皇冠过来,大姐有钱……喂?喂?”
马达里啪地把电话挂了。
在总统套房?嘿,吕秃子又干什么缺德事,跑这儿来提档次扎款?王红也跟了来?他笑了。冬天一到,王红肯定用不着从西门往里溜,随便一装扮没人再认得。
不行。得给她打个电话。
会住在“总统套房”吗?管他呢。爱谁住谁住,先捣捣乱。他知道吕秃子如何让人上钩,做“玫瑰合同”的勾当,总是端出副“店大压客”的架子。没准就会和王红睡在那儿。
忽然有些心烦。本能的嫉妒。自己肯定养不起王红。但也不愿让吕秃子霸占。甭管他对王红是真是假。
拨通了总统套房的号码。没人接。
又拨。还是没人接。
这不可能。他站起身,跑到总服务台,非常熟练地敲着电脑。屏幕上显出“主宾”吕显安的记录。没错。他又跑回副理处,再拨。点了一支烟,等。依然是通了的声音,没人接。
他感到有点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电话机就在大睡房的床边,怎么会这么多次都没人接。
他想了想,拨通了总机。
“喂?谁值班?我是马达里。帮我打进总统套房的电话。”
“对不起,马先生。我不能帮你,你用的是内线。”
“少废话!我找的是我哥们儿,吕显安,能说出客人名字你该不看规定了吧?看看电脑对不对?对了,帮帮忙。我拨了十几次都没人接。你给查查是怎么回事?用增强音。”
“请您稍候。”
“这还像句人话!贾戈把你们都惯成什么样子了!”
他把耳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一边抽着烟,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玫瑰。耳机里传来一阵音乐声,而且响了几遍。他站直了一些,看着大堂,忽然发现大堂四处全是玫瑰。不知怎么,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涌上来。
“总机!总机总机!嘿!”
“对不起,马先生,不知为什么,总统套房所有的电话线都被客人掐断,没有回铃信号。您先等一等,我……”
“坏事!”
马达里把电话摔在机座上,莫名其妙地出了身冷汗。看了看手里的玫瑰,又望望大堂中随处可见的玫瑰,想起“瑞斯”公司就是“玫瑰”公司的译音,控制不住有一种奇怪的兆头。
他蹬开椅子,腿甚至软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办公区,灯全灭着。只有范宇——不,贾戈的办公室灯火辉煌。
他迅速跑过去。
贾戈看见范宇哭丧着脸走进办公室,笑了。
“范宇,你这也算送人吗?”
“贾总?您怎么没去送?”
范宇有些惊讶,没想到贾戈会在办公室。他赶紧为贾戈泡了杯茶,端过去,坐在办公台对面的椅子上。
“贾总,大驴也来了。”
“噢?在哪儿?”
“甭搭理他!要不是他……”
电话响了。
“我,贾戈。哪一位?”
“嗨——贾戈,你快开我的车来吧。”
“阿媛,怎么了?”
“阿娟老哭,我是哄不好了,非你不可啦——你看看,阿娟笑了,嗨——别咯吱我。”
“阿媛,好好开车。告诉阿娟,下午我往日本跟她通话,最好别让黑田次郎在旁边。”
“嗨——就你不心疼我,阿芳妹妹比你强,她开着车呢,刚换过来。”
“好了,阿媛,送走阿娟早点回来,我有点饿了,要你陪我吃早餐。”
“美得你!嗨——我们拐上大路了。你出来看看,东方的朝霞多美呀,火红火红。跟阿娟的脸似的。嗨——好好,阿娟你饶了我吧,嗨——贾戈,我挂了啊!”
贾戈摇摇头一笑,挂上电话,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电话又响了。
“阿媛,又怎么啦?”
“就知道你的阿媛!酸不酸?天天见,这么早就通起话没完没了的!今天洗脸了吗?跟我一样,还在被窝里呢?”
“叶子君?你肯定正在被窝里,继续睡吧,早安。”
“别挂!我警告你,贾戈,别太狂了!你是谁呀?你不行!差远了!自以为是,自以为胸怀大志,自以为有了一亩三分地!总统套房!美国人的奴隶!你看不起中国人是怎么着?我偏要带企业走出国门!偏要在你这美国佬开的地方搞振兴中华的活动!假美国佬!中国人有几个你这德行的?!”
“叶子君,有话就全说出来,今天我奉陪到底。我刚开业就出了个王红,你一天也没让我安静过,叶子君。”
“王红怎么了?不错,她是个妓女,她敢卖自己,敢给自己做出价来出卖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呢?你还不如她!像你这种人是什么?你保证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这种人是既当婊子又立贞节牌坊!”
“骂得好,叶子君,叶副总编。你的确骂得好,真心话。”
“这不是骂,是事实!贾戈,你看不起我!可我是你领进新闻界大门的!你却抛弃了我,还不许我用自己的方式活?我恨你!恨你不是东西!你是立了贞节牌坊的大婊子!我怎么了?为什么招你恨?我、你,包括王红,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不仅仅是生存,是为发展自己,实现自己的价值在抗争!我每前进一步,我就恨的要死!我每前进一步,眼泪比你多!贾戈!你听见了吗?我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你!吃了你!喂,你听见了没有?”
“我在听,子君。”
“酸,太酸了?我得赶紧找包碱面吃!你这酸劲儿对别的女人管用,对我不灵!你虚伪!你身边的女人个个虚伪!个个不是东西!我恨她们!你影响了她们!她们反过来改造了你!她们学会了尊重你虚伪的一面!可你也有真的,她们热爱你真的那一面!你们完了!我们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你不想夹着尾巴做人,其实你就得夹着!不夹着尾巴你就别想好好生存!你存在不了!”
“我没有尾巴,叶副总编。”
“我知道,现在终于知道了!你是没有尾巴,你进化得太快!你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可现在没到二十一世纪!你跟今天不合拍!你的伊甸园是虚幻的!我才能帮助你,帮助你改造它!你以为你属于你自己?其实你一天也没有!中国人要学会不看别人的脸色活着,从生到死都不看别人的脸色喘每一口气,是个进步!可你进步的太快!不合时宜!我活的比你好!王红也活的比你好!我们都比你强!我真希望你死!我可能会爱上一个死了的贾戈!你不是写过一首歪诗吗?我想死,因为想知道我将怎样活。那你就死吧!你该死。你死了才是你活着的另一种生存方式!”
“谢谢你,子君。我真心地谢谢你。”
“我收下了,跟你那张五万元支票一起收下。五年前我把你和一位首长的合影摆在我的桌子上,瞧你那股劲儿!还以为我拿你做招牌!你有什么了不起?事实证明我比你强,我坐进了主任办公室,你没想到吧?我敢当婊子,但从不立贞节牌坊!王红从来不立,因为她敢当婊子!贾戈,你搂着孟媛干尽了坏事!还不止一个孟媛!她们都是我的敌人!我一生中的死敌!我就是要把你搞垮,是要让你清醒!我要你回来!回来回来回来!贾戈!他妈的我爱你!”
啪,电话挂了。
贾戈第一次像一座雕像,拿着听筒半天没有放下。
“怎么了?贾总?是……叶子君吧?”
范宇小声地问。
“是。”贾戈点点头。
“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夸我。”
贾戈慢慢站起身。有些说不出的震动,或者是激动。
叶子君。笼罩在总统套房,笼罩在他心头的一个影子。该好好想一想。
一个人踹门而进。
贾戈抬起头,是马达里。
王红不再哭。
强烈的汽油味使她恶心。在爬向彭文时终于停住。她抬起头看了看床。床上的玫瑰花篮。玫瑰花篮上的“玫瑰合同”在中央空调的暖风中飘动。
彭文看着她。彭武像个机器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汽油洒完大客厅以后,又回到睡房,站在床上,往玫瑰花篮里倒尽最后一滴。
王红吃力地转向吕显安。
吕显安失神地望着玫瑰花篮。王红抱起他的头,搂进怀里。棉睡袍被汽油浸透,她解开了怀,让他的脸贴在她的胸上。吕显安流出眼泪,王红用手轻轻在他脸上擦着。他把脸转向她的胸,深情的吻了一下。
“吕哥,谢谢你对我的一片真情。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也尊重我的人。”
“红红,我不止一次说过,还要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