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旧地重游-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是向你道歉。是来向查尔斯道歉的。我待他太过分了,他是我的客人。他是我的客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而我待他太过分了。” 

我们大家都感到寒心。我把他领回到他的房间;他全家的人都去作祈祷了。我们上了楼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只细颈瓶已经空了。“你该睡觉了。”我说。 

塞巴斯蒂安哭泣起来。“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一边来反对我?我知道,如果我让你和他们见面,你就会反对我的。你为什么要监视我呢?” 

他说了许多我不忍回忆的事情,即使现在都已隔了二十年。我终于安顿他睡下了,然后自己十分哀伤地去睡了。 

第二天早晨,他很早就来到我的房间,这时全家人都还睡着;他拉开窗帘,拉窗帘的声音把我弄醒了,我发现他站在那儿,衣服全穿好了,吸着烟,背冲着我,正眺望窗外横在露水上的长长的一道破晓的曙光,最早醒来的鸟儿在正抽芽的树梢头啁啾鸣叫。我刚一说话,他就转过脸来,他脸上没有了前一天晚上的酒意,而是鲜润又愠怒的,就像一张失望的孩子的脸。 

“喂,”我说,“你觉得怎么样了?” 

“有点奇怪。我觉得也许我还有点醉意呢。我刚才下楼去马厩那儿,想搞一部车子,可是所有的东西都锁着。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拿起枕头边那只水瓶喝了几口水,不烟卷扔出窗外,接着又点燃了一支,手颤抖得就像老人一样。 

“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想去伦敦吧。我能住你家吗?” 

“当然可以。” 

“好啦,把衣服穿起来。让他们把我们的行李用火车托运去。” 

“我们不能这样就走啊。” 

“我们不能住下去了。” 

他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他的眼光从我身上移开,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说:“一些烟囱冒烟了。他们大概已经打开马厩门了。走把。” 

“我不能走,”我说,“我得跟你母亲道别了再走。” 

“真是可爱的哈巴狗。” 

“喂,我可不愿偷偷溜走。” 

“我可顾不了那么多。我可要偷偷溜走,而且跑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你和我妈妈愿意策划什么阴谋诡计都随你们的便;我不会回来了。” 

“昨天晚上你说的不就是这些吗?” 

“我知道。对不起,查尔斯。我跟你说过我还醉着呢。如果要叫你舒服的话,我就要说我真恨透了我自己了。” 

“这话一点也不叫我舒服。” 

“总会有点舒服吧,我原来是这样想的。好啦,如果你不来的话,请代我向保姆问好。” 

“你真的要走?” 

“当然啦。” 

“在伦敦我会见到你吗?” 

“会的,我要去和你住在一起。” 

他离开我走了,可是我再也睡不着了;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一个男用人端来茶、面包和奶油,还把我新的一天要穿的衣服摆出来。 


上午晚些时我找到了马奇梅因夫人;这天风变得强劲了,多仪我们没有出门。我挨着她坐在她房里的壁炉前,这时她俯身做着针线活,正在发芽的爬墙虎在窗玻璃上发出格格的响声。 

“我希望我没有看到他就好了,”她说,“这是残酷的。我并不在乎他喝醉了这一点。所有的男人年轻时候都有过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我的兄弟们在他这个年龄喝起酒来也厉害得很呢。昨天晚上让人难受的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我知道,”我说,“以前我也没有看见他喝成这个样子。” 

“偏偏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客人都走了,家里就剩了我们这些人——我把你看成我们家里的人一样。塞巴斯蒂安很爱你——在你面前他不需费力假装快乐。他是不快乐的。昨天晚上我睡不着,一直想着这件事,他太不幸了。” 

我不可能把我自己还不完全了解的事情跟她讲清楚,甚至在那时候我就感到,“那件事她不久就会认识到的。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这是可怕的,”我说,“可是也不要以为他经常这个样子。” 

“桑格拉斯先生告诉我,整个上学期他一直喝得很厉害。” 

“是很厉害,可是没有像这个样子——以前从来没有喝成这个样子。” 

“那么,为什么现在成这个样子?在家里就这样?和我们在一起就这样?一整夜我都在思考,祈祷,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才好,而现在,今天早晨,他干脆就不在了。他多么伤人的心啊,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我并不希望他感到羞愧——使他这样反常才是使人羞愧的事。” 

“他为自己的不幸而感到很羞愧。”我说。 

“桑格拉斯先生说他又吵又闹,兴高采烈。我相信,”她说道,这时她阴霾重重的脸上闪过一丝幽默的笑意,“我知道你和他有点拿桑格拉斯先生开心。你们太淘气了。我很喜欢桑格拉斯先生,他毕竟为你们办了很多事,你们也该喜欢他。不过我想,如果我在你们这个年龄,又是个男人的话,也许我自己也想戏弄桑格拉斯先生的。不,我并不在意这些事,可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事情却不一样了。你知道,这种事以前都发生过。” 

“我只能这么说:我常常看见他喝醉,我也常常和他一起喝醉,但是昨天晚上的情况我可完全没有见过。” 

“噢,我指的不是塞巴斯蒂安。我指的是好多年前的事。我曾经同一个我爱过的人经历过这一切。嗯,你谅必知道我指的是谁吧——是他的父亲。他过去常常像那样喝醉。有人告诉我,他现在不像那样了。我恳求上帝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全心全意地感谢上帝啊。可是说到偷偷溜掉——他也是偷偷溜掉的,你知道。正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为自己的不幸感到羞愧。他们两个人都不幸,都很羞愧,结果都偷偷溜掉了。这太可怜了。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们——”她那双大眼睛从绣花手工上转到壁炉架上那个皮面折叠相框里的三帧小照——“他们就不像这个样子。我简直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你懂得吗?查尔斯?” 

“稍稍懂一点。” 

“可是塞巴斯蒂安爱你胜过爱我们家任何一个人。你知道。你得帮助他。我没有办法啦。” 

我在这里把本来需要用很多话来描述的事情压缩成了很少几句话。马奇梅因夫人说话并不啰唆,但是她以一种女性的、调情的方式来谈论自己的话题,先是兜着圈子迂回,渐渐地靠拢,随后又躲开,声东击西。她就像一只蝴蝶那样,在话题上翩翩起舞;她还耍弄“老太太的步伐”,当别人转过身去的时候,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要害的地方,当你看到她时,她却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不动。不幸,偷偷地溜掉——这两点构成了她的悲哀,她以独特的方式把自己的全部悲哀暴露出来,而且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把她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后来,当我站起来要离开时,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说:“不知道你看过关于我弟弟的书没有?书刚刚出版。” 

我告诉她我在塞巴斯蒂安的房间里浏览过。 

“我愿意你也有一本。我可以送给你一本吗?他们是三个杰出的男人;内德是他们中最杰出的。他是最后死的一个,我一接到电报,就知道这种事会发生的,我想:‘现在轮到我的儿子去完成内德未完成的事业了。’当时就我一个人。他刚刚去伊顿。如果你读了关于内德的这部书,你就会理解了。” 

在她的写字台上就摆好了一本,这时我想到,“好像我还没有进这间屋子,她就计划好了这样告别的。难道这次谈话她也排演过吗?假如事情的发展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她会不会把那本书放回抽屉里呢?” 

她在扉页上写下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还有日期和地点。 

“昨天夜里,我也为你祈祷来着。”她说。 

我走出去,随手把门关上,把迷信的用品、低低的天花板、印花棉布、羊羔皮封面的书、佛洛伦萨的风景画、盛有风信子和百花香的碗钵、那快帆布刺绣、那件小小的难题、那个亲切的女性以及时髦上流社会都关在里面,我回到了穹隆状的、有平顶镶板装饰的屋顶下,回到中央大厅的圆柱旁和柱顶盘下面,回到一个更好时代的、威严的男性气氛里。 

我决不是傻瓜;我年纪够大的了,完全足以懂得那处心积虑要收买我的企图;而且我还十分年轻,完全能够感到这种经验很令人愉快。 

这天早晨我没有看见朱丽娅,可是正当我离开的时候,科迪莉娅跑到汽车门前来说道:“你会见到塞巴斯蒂安吗?请你带给他我对他的特别的爱。你记得住吗——我特别的爱?” 


在去伦敦的火车上我读了一遍马奇梅因夫人送给我的那本书。卷首的插图是一帧复制的一位身穿掷弹兵军服的青年的照片,我从这帧照片上清清楚楚地看到它显示出那种冷酷无情的假面具的血统,布赖兹赫德脸上的这种假面具遮盖住他父亲家族的美貌;照片上这位青年是住在森林里或是岩洞里的人,一个猎人,一个部落社会的法官,是一个同周围环境作斗争的民族种种严厉传统的保持者。书中还有其他一些图片,几张三兄弟在假日的快照,我在每个人脸上都探索出同样的古代血统;我想起马奇梅因夫人,她那样明亮、优雅,我在这些阴沉的男人身上根本找不到与她相似的地方。 

她在这本书中很少出现;她比他们中最大的还要年长九岁,她结婚离开家庭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学生;在她和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姐妹;生了第三个女孩之后,父母曾经数度朝圣,虔诚施舍,祈求生一个儿子,因为他们家财万贯,而且还是一个古老的名门望族。男性继承人到很晚才出生,在连续生了好几个儿子的时候,似乎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可是在悲剧性的事件中,三个男性继承人先后死亡,这个家族的家系便突然中断了。 

这个家族的历史,在英格兰信天主教的乡绅中是很典型的;从伊丽莎白女王统治时期一直到维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