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的话又一句不错,那有这等相像的理?你们快说一说。”丫鬟道:“不是他们恨你不过,要摆布你;还是
他们丢你不下,要收录你。我老实对你说,方才捏刀的人就是相公的原身,当初并不曾死,被你磨灭不过。做
了这番圈套,要骗个儿子出来的。如今两位小主母已生了三个大呱呱,他这分人家不但不曾消灭,还添了几口
人丁,愈加昌盛起来了。劝大娘从今以后,落得做个好人,不要去处治他罢。”
淳于氏听了这些话,不但不肯放心,反愈加害怕起来。这是甚么原故?只因起先怕鬼,如今又要怕人,怕
人的心肠比怕鬼更加一倍。
思想一个结发之妻,做了这许多歹事,把甚么颜面见他?
见面尚且不可,何况跟了他们,从新过起日子来?起先受他一刀,还是问的斩罪,如今同过日子,料想不
得安生,少不得要早笑一句,晚笑一句,剥削我的脸皮,只当问了个凌迟碎剐。
这样的重罪如何受得起?就是他不罪我,我自家心上也饶不过自家,相他一眼,定要没趣一遭;叫他一声
,定要羞惭一次。
这个凌迟碎剐的重罪,少不得是要受的,不如不见的好。
所以怕人的心肠,比怕鬼更加一倍。起先怕鬼的时节,只想求生;如今怕人的时节,反要求死了。就对众
丫鬟道:“我半日不出恭,如今要方便了,可有僻静的所在送我去解一解。”
丫鬟不知,只说果然要上马桶,就把他送到方便之处,自己走出门来,好等上马。谁想他马倒不上,竟去
腾起云来。等丫鬟出去之后,就拴上房门,解下一条丝绦,系在屋梁之上,不多一会,就高高挂起了。
丫鬟在门缝之中看见主母上吊,就一面打开房门,一面喊人相救。那两个生子之妾,随着丫鬟一齐赶进房
来,捧脚的捧脚,解头的解头,把个不断气的人又救活了。大家坐在一处,都把好言劝慰他;只有穆子大一个
,得了老师的真传,不肯进房,坐在门前,大念往生神咒。
淳于氏见了两个姬妾,羞惭不过,眼睛也不敢睁开。那两个姬妾道:“大娘不要多心,我们是晓得世事的
,大毕竟是大,小毕竟是小,决不为这番形迹就胆大起来。只要大娘略宽厚些,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依旧顶
你在头上,决没有怠慢之理。就是男子的心肠,也是挽回得转的。有我们在此,决不使他做狠心人,还你和气
就。”淳于氏听了这些话,方才放心,就爬起身来与他见礼,认了许多不是,又托他转致丈夫,也认了许多不
是。这两个姬妾在费宅住了许久,也学了他些家风,两边斗出公分替他解和,少不得把两个仇人推在一处,依
旧做了夫妻。
这叫做”蛮妻拗子,无法可治”,只好如此而已。
到了第二日,费隐公的夫子坐了轿,上门来贺喜,要借新人一看。淳于氏晓得是醋大王,当初骂过了他,
怕他要取回席,不肯出去相见。
那两个姬妾道:“回席取过了,决不取第二次,出去见见也不妨。”及至走出中堂把他一看,原来就是前
晚留宿的人。
淳于氏满面羞惭,措身无地。
费夫人道:“今日一来贺喜,二来相邀。那个不相谅的妇人喜得不远,就在舍间隔壁,借重大娘的尊口去
狠骂他一场,替我出口小气。”淳于氏满面通红,答应不出,亏那两个体心的姬妾把别话阻挠问者,各顾左右
而言他,还不至于羞死,只当积了一场阴德。
后来夫妻之内,大小之间,竟和好不过。淳于氏把妾生之子领在身边抚育,当做亲生之子一般,好等那两
个姬妾重生再养。
后来连生六子,眼见十孙,传到后来,竟做了一县之中第一个繁衍之族,皆费隐公变化之力也。
费隐公的教化,不独当世为然,他的流风余韵,至今尚在。
俗语有两句云:“江山妇人不穿裤,常山妇人不吃醋。”
此之谓也。
卷八 妻妾败纲常 梅香完节操
词云:
妻妾眼前花,死后冤家。寻常说起抱琵琶。怒气直冲霄汉上,切齿磋牙。及至戴丧,别长情芽。个中心绪
乱如麻。
学抱琵琶犹恨晚,尚不如他。
这一首《浪淘沙》词,乃说世间的寡妇,改醮者多,终节者少,凡为丈夫者,教训妇人的话虽要认真,属
望女子之心不须太切。在生之时,自然要着意防闲,不可使他动一毫邪念;万一自己不幸,死在妻妾之前,至
临终永诀之时,倒不防劝他改嫁。他若是个贞节的,不但劝他不听,这番激烈的话,反足以坚其守节之心;若
是本心要嫁的,莫说礼法禁他不住,情意结他不来,就把死去吓他,道:“你若嫁人,我就扯你到阴间说话”
,他也知道阎罗王不是你做,“且等我嫁了人,看你扯得去、扯不去”?当初魏武帝临终之际,分付那些嫔妃
,教他分香卖履,消遣时日,省得闲居独宿,要起欲心,也可谓会写遗嘱的了。谁想晏驾之后,依旧都做了别
人的姬妾。
想他当初分付之时,那些妇人到背后去,那一个不骂他几声阿呆,说我们六宫之中,若个个替你守节,只
怕京师地面狭窄,起不下这许多节妇牌坊。若使遗诏上肯附一笔道:“六宫嫔御,放归民间,任从嫁遣。”那
些女子岂不分香刻像去尸祝他,卖履为资去祭奠他?千载以后,还落个英雄旷达之名,省得把“分香卖履”四
个字露出一生丑态,填人笑骂的舌根。
所以做丈夫的人,凡到易箦之时,都要把魏武帝做个殷鉴。
姬妾多的,须趁自家眼里或是赠与贫士,或是嫁与良民,省得他到披麻戴孝时节,把哭声做了怨声。就是
没有姬妾,或者妻子少艾的,也该把几句旷达之言去激他一激。激得着的等他自守,当面决不怪我冲撞;激不
着的等他自嫁,背后也不骂我阿呆。这是死丈夫待活妻妾的秘诀,列位都要紧记在心。
我如今说两个激不着的,一个激得着的,做个榜样。只是激不着的本该应激得着,激得着的尽可以激不着
,于理相反,于情相悖,所以叫做奇闻。
明朝靖、历之间,江西建昌府有个秀士,姓马字麟如,生来资颖超凡,才思出众,又有一副绝美的姿容。
那些善风鉴的,都道男子面颜不宜如此娇媚,将来未必能享大年。他自己也晓得命理,常说我二十九岁运限难
过,若跳得这个关去,就不妨了。所以功名之念甚轻,子嗣之心极重。
正妻罗氏,做亲几年不见生育,就娶个莫氏为妾。莫氏小罗氏几岁,两个的姿容都一般美丽。家中又有个
丫鬟,叫做碧莲,也有几分颜色,麟如收做通房。
寻常之夜,在妻妾房中宿歇得多;但到行经之后,三处一般下种。过了七八年,罗氏也不生,碧莲也不育
,只有莫氏生下一子。
生子之年,麟如恰好二十九岁。果然运限不差,生起一场大病,似伤寒非伤寒,似阴症非阴症,麟如自己
也是精于医道的,竟辨不出是何症候。自己医治也不好,请人医治也不效,一日重似一日。
看看要绝命了,就把妻妾通房,都叫来立在面前,抱着儿子问道:“我做一世人,止留得这些骨血,你们
三个之中那一个肯替我抚养?我看你们都不像做寡妇的材料,肯守不肯守,大家不妨直说。若不情愿做未亡人
,好待我寻个朋友,把孤儿托付与他,省得做拖油瓶带到别人家去,被人磨灭了,断我一门宗祀。”罗氏先开
口道:“相公说的甚么话?烈女不更二夫,就是没有儿子,尚且要立嗣守节;何况有了嫡亲骨血,还起别样的
心肠?我与相公是结发夫妻,比他们婢妾不同。他们若肯同伴相守,是相公的大幸;若还不愿,也不要担搁了
他,要去只管去。有我在此抚养,不愁儿子不大。何须寻甚么朋友,托甚么孤儿,惹别人谈笑。”麟如点点头
道:“说得好,这才像个结发夫妻。”莫氏听了这些话,心上好生不平。丈夫不曾喝采得完,他就高声截住道
:“结发便怎的,不结发便怎的?大娘也忒把人看轻了。你不生不育的,尚且肯守,难道我生育过的,反丢了
自家骨血,去嫁别人不成?从古来只有守寡的妻妾,那有守寡的梅香?我们三个之中,只有碧莲去得。相公若
有差池,寻一分人家,打发他去,我们两个生是马家人,死是马家鬼,没有第二句说话。
相公只管放心。”麟如又点点头道:“一发说得好,不枉我数年宠爱。”罗氏、莫氏说话之时,碧莲立在
旁边,只管喷喷称羡。及至说完,也该轮着他应付几句,他竟低头屏气,寂然无声。
麟如道:“碧莲为甚么不讲,想是果然要嫁么?”碧莲闭着口再不则声。罗氏道:“你是没有关系的,要
去就说去,难道好强你守节不成?”碧莲不得已,才回覆道:“我的话不消自己答应,方才大娘,二娘都替我
说过了,做婢妾的人比结发夫妻不同,只有守寡的妻妾,没有守寡的梅香。若是孤儿没人照管,要抚养他成人
,替相公延一条血脉,我自然不该去;如今大娘也要守他,二娘也要守他,他的母亲多不过,那希罕我这个养
娘?若是相公百年以后,没人替你守节,或者要我做个看家狗,逢时遇节烧一分纸钱与你,我也不该去;如今
大娘也要守寡,二娘也要守寡,马家有甚么大风水,一时就出得三个节妇?如今但凭二位主母,要留我在家服
事,我也不想出门;若还愁吃饭的多,要打发我去,我也不敢赖在家中。总来做丫鬟的人,没有甚么关系,失
节也无损于己,守节也无益于人,只好听其自然罢了。”麟如听见这些话,虽然说他老实,却也怪他无情。心
上酌量道:“这三个之中,第一个不把稳的是碧莲,第一个把稳的是罗氏,莫氏还在稳不稳之间。碧莲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