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腰,哪里是能怀上娃的腰啊?
他胡乱在她身上揉搓了几下,粗糙的手掌像锉那样划着她细腻如野猪油一样的
皮肤。他手过处就会有一片片嫩粉的痕迹留下来。
她到后来就生气了。在荒原上有许多需要女人的年轻男人,因身无分文、地无
一垄而终年熬着。有的一辈子都不知女人是什么做的。而有的男人拥有女人却享受
不了她们,也不管她们心里难受不难受。她气乎乎地往身上穿衣裳,她还没浪够哩。
她还要去唱还要去扭呢。
她稀罕的男人都让泽兰抢去了,“你瞧着吧!”她气呼呼地说。
3
跟着槐魁往山里去的一路上,草兰一直在想,她有机会一定把泽兰的汉子恋上,
使他变心,她要给他唱好多荤段子。
草兰同泽兰不一样,泽兰唱戏和做营生总是娘出面要钱,而她却自己要,一谁
也休想拖欠。有时她看男家情形,兴许还多要一点儿,她不把这余出的给娘,自己
揣着,买些头花和胭脂什么的。这些东西她不许泽兰动。
她常夸耀说,有本事你自己挣呀。女人的身子是摇钱树,你不摇它,它可不会
自己往下掉钱。
有一样,草兰无论唱二人转还是伺候男人都是尽力的,谁也挑不出她什么来。
她是有了名的又俏又浪的女人。
但如果谁想不给她钱,她当时就大吵,颠着屁股,把土炕颠得咚咚响。
草兰让撵鹿汉子槐魁得了。她突然发觉她很不开心,甚至没有卖艺那会儿开心。
他在想槐山也在想李南石。
草兰想他们的时候就禁不住咒骂泽兰。
槐魁走得极快,草兰连跑带颠地跟着他。她的细腰如临秋的芦苇摇摆不定,又
款款生姿。人家一看就知道她是唱二人转的。
她得意自己的颤动又悲哀自己的柔弱。她曾经是个多么丰满强健的女人呵,她
真像一匹活蹦乱跳的马驹哩。
他们路过桦林峪村时,槐大地主家在草草办着一场丧事。
槐仁堂为讨日本人高兴把红云亲自送到日本兵营里。那女人活活被作弄死了。
人都死了,门外排着的长队还在一点一点缩短。
红云的娘家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在白皮棺材周围,哭声里满是怨气。
只有红云的娘哭得情真意切。她把生养红云的全部酸楚都数落出来,并唆地从
腰间抽出一根兽皮绳,抖动如蛇地给人看。
“红云的爹就是用这根绳想把刚生出的红云摸黑勒死。我用我的脚丫子骗了他。
他把绳子死死勒住我的脚脖子,几乎要勒断了,到现在我的脚脖子还疼哩。儿啊,
娘的心才叫疼哩,儿啊……”
红云的娘家人正在小声而激烈地争执着红云衣物的分配问题。一个个争得脸面
红红的,走路都走不稳了。
红云嫂子气汹汹地说:“红云好没福气,没见她嘴边还有白馍的沫沫儿,光景
有多滋润?她倒好,一伸腿,走了,娘家人连一点光也没借上。”
红云的娘哭得更悲了。一个女孩儿家活着可怜,死去了也可怜。活着和死去都
不得清静,那哪里才能使人清静?
这老妇人一时想不过来,把悲声也暂时住了。争吵声毫无掩饰地闪现出来,使
她难过的并不只是红云的死这件事了。
“云儿啊,是谁害死了你呀?你的婆家好心狠!”红云娘又哭疯了。
“混说!她若不嫁到槐家大院去,咱这一家人恐怕活不到今个儿了。”
红云的爹用手中的拐棍擂了红云娘驼了的后背。
草兰在槐家大院最嫉恨的就是红云。她离开了槐家,更嫉恨她了。红云不用顶
风冒雪把嗓子唱干唱哑也不用把身子滚上不同的男人的气味,她永远是槐地主的小
老婆。
这会儿,红云却死了,她为啥死了呢?那可是荒原上少有的俊美的人儿。她曾
唱得整个荒原都为她叫好。槐仁堂宠着她时,两人调笑,整个桦林峪村都能听到。
草兰看着那两扇象征富贵的大门,心里有许多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儿。
槐魁同槐山是叔伯兄弟,他还不知槐山当了土匪。他在送葬的人群中寻着槐山。
他想跟他唠扯唠扯,他在落雪以后就去密虎县城找李县长要开地许可证。
他仰仗着的是身边这个细腰身的野浪女人。槐魁看草兰呆呆傻傻的样子,冲她
吼道:“离棺材远些,看沾上毒气。”
红云的身子和名字从前可是香的,使好些个男人贪馋。草兰退到人群后,可她
花枝乱颤的样子吸引了好些目光。
槐魁气哼哼地拉起草兰就走。这是县太爷的耍物,平常人连看也不该看。这是
啥哩?是荒原上流着油的土地呀。
槐魁没有忘他要找槐山唠嗑儿的事。他从送葬队伍中拽出一个槐家的长工。
“告诉槐山,在家等我,过些日子,我到他那里串门儿。”
槐家长工听槐魁提槐山吓得只顾乱点头,一声也不敢吭。
送葬的人群在草兰眼前缓缓地走远了。一些人还在回头望她,是在好奇和玩味
着她的细腰。
槐魁拽着她又往完达山方向走去了。
草兰回了无数次头,她竟对槐家大院产生了留恋的情绪。这感觉让她十分气愤。
她又要骂人了。
第十一章 无尽的雪路
1
“冬冬好点吗?”姥爷从他的屋过来摸摸我的头。大热天怎么感冒了?姥姥给
我熬了姜汤,让我喝下去,又吃了些药,在被子里捂着出了好多的汗。小冰姐姐中
午放学回来给我买的冰淇淋,吃了很舒服。小冰姐姐也摸摸我的头说,不发烧了,
下午放学我再给你买些好吃的。我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在床上躺着真够难受的。
“我要出去玩去。”“别跑远了。”姥姥说,“你先到你大舅家去拿些鸡蛋,晚上
给你和姥爷打荷包蛋吃。”说着拿出一串钥匙,把其中的一把给我。“鸡蛋在厨房
的柜子里。”“知道。”我拎着小筐就去了。到了舅舅家,很费劲地打开防盗门,
在厨房的柜子里拿着鸡蛋。好像哪个地方发出簌簌的声音,我有点害怕,害怕得身
上又出了些汗。大舅舅还没有上班吗?我轻轻来到前厅想看看,走到最里面的房间,
门虚掩着,我看到猩红的地毯上乱七八糟扔了很多的衣服。我想是大舅舅生气了吗?
我可怕他那个样子,脸沉沉的。
房子很大,大床缩在一个墙角,我把脑袋贴到门边一看,脸呼喇呼喇烫得难受。
汗一下子从皮肤钻了出来,顺着腋下、大腿往下流、服前两道白光刺向我的眼睛,
红红的一片。
热气升腾,春季颤抖,火苗舔着野草,向天空中使劲儿蹿动,似乎要够到天的
边际。肆虐的火,如此仇恨杂乱的野草,俯冲着吞食着。僻僻啪啪燃烧作响的乐曲,
怂恿着火势的飞舞,俨然像凯旋归来的军队,脸上带着胜利后疲惫的喜悦。杂草燃
烧僻僻啪啪作响,呛人的气味弥漫了整个空间。大地一片污迹,透过热浪我看到变
形野草的无奈,热浪冲击着我,让我逃离这难熬的地方,可脚沉得不听使唤,腿的
神经都已麻木,汗淹没了双脚。
“你娶了我吧,我想和你结婚。一女人哀求着。“这是不可能的事,”大舅说,
“如果你愿意这样来往你就来,要提这事儿以后就不要来了,我不想因为这事儿失
去我的一切。”“我们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总说喜欢我,爱我,可你让我以
后怎么办呀?别人我谁也不想嫁。”女人极力压低了哭泣的声音,这声音是在胸腔
里憋了很久,控制不住了流出来的。“我一直要等你,我还年轻,我会好好照顾你
帮你的。”
大舅斜靠在大床的床头,女人脑袋靠在大舅的胸上,手臂长长的,搂着大舅的
脖子,白白的长腿,一条在下伸展着,另一条搭在舅舅毛烘烘的腿上。一只乳房非
常沉重地放在舅舅的胸腹部,随着哭泣声,也在颤动。
我不知怎么出去的,没有回姥姥家,径直跑回家中我的小床上蒙头大睡,身子
沉沉的。屋里静静的、空空的,我怕听到哪儿有什么声音,朦胧之中又听到悲悲的
哭泣声,是牛哀嚎时流下的眼泪,是狮子把我挑下山崖无力的叫喊。小冰姐姐在喊,
我以为天亮了,看到小冰姐姐买了很多吃的,知道她放学后找了我很久。
小冰姐姐嘴里还小声唱着儿歌。
瑞莲说:你能老生常谈我出苦海
我好比使鸟出笼飞上天
公子你不嫌我容颜丑
我情愿与你配良缘
……
那个苦人是啥时出现的哩?
那是个年轻人,年岁也不会比草兰大多少。他跟在四匹家养公狼拉的爬犁后,
爬犁跑,他也跟着跑。
有好长时辰爬犁上坐着的三个女人都没发现他。泽兰老是想把自己封在想象里,
昏昏欲睡。
草兰只焦急地等待着快些到下一个所在,最好立马就有人想听她们唱,她好能
躺在热热的土炕上暖暖快冻僵的身子。
黄花怕两个闺女犯困,总试图给她们说些故事。谁注意后面来?谁也没注意。
爬犁走啊走啊,一会儿飞奔,一会儿又慢下来。
如果四匹家养公狼发现一只雪兔子或一只扎在大雪里的野鸡,它们就会追上去,
也不管是不是要走的路途,追上了才住脚。
准是有狼发现了啥,把爬犁几乎掉了一个个儿,一纵身就飞跃出去。
三个女人这才看见了那个年轻男人。他抬起头,狗皮帽子上全冻有极厚的霜雪,
他的眼睛也冻成白的,很长,一闪一闪,下面却是乌黑的深湖似的两眼。
着装束就知准是个穷汉。
男人只愣了一下便尾随爬犁快跑起来。按说在大雪中别说跑就是行走也是难事,
人不像野物,人用的劲儿太集中,只在两只脚上,还有不下陷的?
可那男人却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