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热热闹闹地准备野餐时,猎人们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他们疲惫不堪,马嘴里吐着白沫儿,猎犬搭拉着脑袋跑得呼哧呼哧直喘,问有什么收获,却什么也没有猎到。
用餐时,每个人都自称说看见了一只以上的鹿,而且是近在飓尺,眼看猎犬要追上,举枪要射击时,却突然不见了踪影。他们的运气真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男孩,那男孩说,他差点儿发现一只兔子,其实他看见的只是兔子的足迹。很快,猎人们便把不愉快的事统统丢到了脑后,大家围桌而坐。不过,端上来的不是鹿肉,而是烤牛肉和烤猪肉,谁让他们打不到鹿呢?
这年夏天,我在山上养了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我叫它“黑美人”,这是我刚看完的一本书的名字。这匹马和书里的那匹马很相似,尤其是那一身黑油油的毛和额上的白星简直是一模一样。我骑在它的背上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马温驯时,莎莉文小姐就把缰绳松开,让它自由漫步。马儿一会儿停在小路旁吃草,一会儿又咬小树上的叶子。
上午我不想骑马时,早餐后就和莎莉文小姐到树林中散步。兴之所至,便故意让自己迷失在树林和葡萄藤之间,那里只有牛马踏出的小路。遇到灌木丛挡路,就绕道而行。归来时,我们总要带回几大束桂花、秋麒麟草、凤尾草等等南方特有的花草。
有时候,我会和米珠丽及表姐妹们去摘柿子。我不爱吃柿子,但我喜欢它们的香味儿,更喜欢在草丛和树叶堆里找它们。我们有时还去采各种各样的山果,我帮她们剥栗子皮儿,帮她们砸山核桃和胡桃的硬壳,那胡桃仁真是又大又甜!
山脚下有一条铁路,火车常在我们跟前疾驶而过,有时它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把我们吓得连忙往屋里跑。妹妹却会紧张而且兴奋地跑来告诉我,有一头牛或一匹马在铁路上到处行走,却丝毫不为尖锐的汽笛声所动。
离别墅大约1 英里之外,有一座高架桥,横跨在很深的峡谷上,枕木间的距离很大,走在桥上提心吊胆,就仿佛踩着刀尖。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走这座桥,直到有一天,莎莉文小姐带着我和妹妹在树林中迷失了方向,转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有找到路。
突然,妹妹用小手指着前面高声喊道:“高架桥,高架桥!”其实,我们宁愿走其他任何艰难的小路,也不愿过这座桥的,无奈天色将晚,眼前就这么一条近道,没有办法,我只好踞着脚尖,去试探那些枕木。起初还不算很害怕,走得也还很稳,猛然间,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噗噗、噗噗”的声音。
“火车来了!”妹妹喊道。要不是我们立即伏在交叉柱上,很可能就要被轧得粉碎。好险呵!火车喷出的热气扑打在我脸上,喷出的煤烟和煤灰呛得我们几乎透不过气来。火车奔驶而去,高架桥震动不已,人好像要被抛进万丈深渊。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了上来。回到家时,夜幕早已降临,屋里空无一人,他们全都出动搜寻我们去了。
第十三节 洁白的世界
经过了那一次波士顿之行,我几乎每年的冬天都在北方度过。有一次,我到新英格兰的一个小村庄去过冬,在那里,我见到了封冻的湖泊和白雪皑皑广阔的原野。
我第一次领略到了冰雪世界无穷的奥秘。
我惊讶地发现,大自然的怪手剥去了树木和丛林的外衣,只剩下零星的几片枯叶。鸟儿飞走了,光秃秃的树上只留下堆满积雪的空巢。高耸的山岭和广漠的原野,到处是一派萧瑟的景象。冬之神施展的点冰术已使大地僵化麻木,树木的精灵已退缩到根部。在那黑洞洞的地下蜷缩着睡熟了的一切生命,似乎都已消失。甚至当太阳大放光明时,白天却仍然是萎缩寒冷的,仿佛它的血管已经枯萎衰老,它软弱无力地爬起来,只是为了朦胧地看一眼这个冰冷的世界。
有一天,天气阴沉,预示着暴风雪即将来临。没多久,雪花开始飘落了,我们跑出屋外,用手去接住那最早飘落下来的雪花。雪花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到地面,一连几个小时下个不停。原野变得平整,白茫茫的一片。清早起来,几乎分辨不出村庄的原貌了。道路被白雪覆盖,看不到一个可以辨认道路的标志来,惟有光秃秃的树林在雪地里矗立着。
傍晚,突然刮起了一阵东北风,狂风把积雪卷起,雪花四处飞扬。家人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讲故事、做游戏,完全忘却了自己正处于与外界隔绝的孤独之中。
夜里,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我们惊恐万分。屋檐嘎嘎作响,屋外的大树左右摇摆,折断的树枝不停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可怕的声音来。
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才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耀在广阔白色起伏的平原上,四周到处是被雪堆积成奇形怪状的雪丘。
我们在雪地里铲出一条狭窄的小路,我披上头巾和斗篷走出来。空气冷嗖嗖的,脸颊被风刺得生疼。我和莎莉文老师一会儿在小路中间走,一会儿走到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一片松林旁,再过去是一大片宽阔的草场。
松树矗立在雪地中,披着银装,像是大理石雕成一样,闻不到了松叶的芬芳了。
阳光照在树枝上,就好像钻石般熠熠闪光,轻轻一碰,积雪就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
雪地上强烈的阳光反射,穿透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那一层黑暗。
积雪慢慢地融化,在它还没有完全消失前,另一场暴风雪又来了,整个冬天,几乎踩不着土地。树木上的冰凌偶尔会融化,可是很快又会披上一件相同的白衫;芦苇和矮草丛都枯黄了,躺在阳光下的湖面也变得又冻又硬。
那年冬天,我们最喜欢玩的是滑雪橇。湖岸上有些地方非常陡峭,我们就从坡度很大的地方往下滑。大家在雪橇上坐好,一个孩子使劲一推,雪橇便往下猛冲。
穿过积雪,跃过洼地,径直向下面的湖泊冲去,一下子穿过闪闪发光的湖面,滑到了湖的对岸。真是好玩极了!多么有趣的游戏!在那风驰电掣的一刹那,我们似乎与世界脱了节,御风而驰,飘飘欲仙。
第十四节 学会说话
1890年春天,我开始学习讲话。我很早就有发出声音的强烈冲动。我常常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上,一只手放在嘴唇上,发出一些声音来。对任何声音,我都抱有浓厚的兴趣。听到猫叫。狗吠,我都爱用手去摸它们的嘴。有人唱歌时,我爱用手去摸他们的喉咙;有人弹钢琴时,我爱用手去摸键盘。
在丧失听力和视力之前,学说话是很快的,可自从得了那场病,耳朵听不见后,我就说不出话了。我整天坐在母亲的膝上,把手放在她的脸上,这样也就可以感觉到她嘴唇的开合,觉得很好玩。虽然我早已忘了说话是怎么回事,但也学着大家的样子蠕动自己的嘴唇。家里人说我哭和笑的声音都很自然。
有时,我嘴里还能发出声音,拼出一两个单词,但这不是在和别人说话,而是在不由自主地锻炼自己的发音器官。只有一个字,在我发病后依然能记得,那就是“水”(water ),我经常发成“Wa……wa”的声音,慢慢地这个字的意思也快忘掉了,直到莎莉文小姐开始来教导我,学会了用手指拼写这个字以后,也就不再发这个音了。
我早就知道,四周的人都用与我不同的方式在交流。甚至在我知道耳聋的人也能学会说话之前,我已开始对自己的交流方法感到不满意了。一个人完全靠手语与别人交流,总是有一种被约束和受限制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令我难以忍受,极力想摆脱这种束缚。我常常急得像小鸟使劲扑打翅膀那样,一个劲儿地鼓动嘴唇,想用嘴说话。家里人想方设法阻止我用嘴说话,怕我学不好会灰心丧气。但我毫不气馁。后来偶然听到娜布。卡达的故事,更增强了我学说话的信心。
1890年,曾教过萝拉的拉姆森夫人,刚从挪威和瑞典访问归来,随后来探访我。
她告诉我,挪威有一个又盲又聋的女孩子,名叫娜布。卡达,已经学会了说话。她还没有给我讲完,我已心急如焚,暗自下定决心,要学会说话。我闹着要莎莉文小姐带我去波士顿找霍勒斯学校的校长萨拉。富勒小姐,请求她帮助我,教导我。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愿意亲自教导我。于是我们从1890年3 月26日起,开始跟她学说话。
富勒小姐教的方法是——她发音的时候,让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脸上,让我感觉到她的舌头和嘴唇是怎么动的。我很用心地模仿她的每一个动作,不到一小时便学会了用嘴说M 、P 、A 、S 、T 上这6 个字母。
富勒小姐总共给我上了11堂课。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我第一次连贯地说出“天气很温暖”这个句子时是何等惊喜!虽然它们只是断断续续且期期文艾的几个音节,但这毕竟是人类的语言。我意识到有一种新的力量,让我从灵魂的枷锁中释放出来,用这些断续的语言记号,掌握完整的知识并获得信仰。
耳聋的孩子如果迫切想用嘴说出那些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字,想走出那死一般的寂静世界,摆脱那没有爱和温暖、没有虫鸣鸟叫、没有美妙音乐的生活,他就怎么也不会忘记,当他说出第一个字时,那像电流一样通遍全身的惊喜若狂的感觉。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我是怀着多么热切的心情同玩具。石头、树木、鸟儿以及不会讲话的动物说话的;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当妹妹能听懂我的招呼,那些小狗能听从我的命令时,我内心是何等喜悦。
如今我能用长有翅膀的言语说话了,再也不需要别人帮我翻译了,由此而得到的方便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现在我可以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而从前用手指说话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