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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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2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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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她藏哪儿了?” 
  “谁?” 
  “韩枝子。李秀梅小儿媳。” 
  “她呀,天不明我就叫她去陕西了。我那儿熟人多,十个枝子也能给藏起来。” 
  “这事是要追查的!” 
  “查呗。” 
  “查出来要封你家的窑洞,你知不知道?” 
  “咱这要啥没有,就土好。哪儿挖挖,挖不成个好窑洞啊?” 
  蔡琥珀走了后,葡萄知道这事还没完。她对枝子说:“沉住气,他们再咋呼你也别出来。” 
  天擦黑,二大从昏睡中醒过来。口齿比前一天更清楚。他定住神闻了一会,明白少勇不在身边。葡萄把平抱起来,让她坐在老姥爷床上。老姥爷手摸住平的小脚,嘴里用力咬着字,说道:“看看,咱昨天那故事也没说成。今天老姥爷精神好,给你把这故事说说。” 
  孙二大知道葡萄坐到床沿上了。她两三个钟头就给他翻一回身。他说:“葡萄,叫我把这故事说给平。”葡萄还是要给他翻身。他笑了,说:“不用了,闺女。” 
  他想坐在他头右边板凳上的女子是谁呢?她来这地窖里做什么?是葡萄把她藏在这儿,叫她躲什么事的?他这样想着,故事从他嘴里慢慢地拉开来—— 
  孙家是史屯的外来户,是从黄河上游、西北边来的。来这里有两百六十年了。来这儿的时候,孙姓儿子里头有一个娶了个姓夏的媳妇。媳妇能干、灵巧,嘴会叫人,见人先笑。那是个谁见谁爱的媳妇。最刁的婆子也挑不出她刺儿来。十六岁这年,新媳妇剪了一朵大窗花上集市去卖。那窗花有小圆桌大,可细,连环套连环,几千剪子都剪不下来,可那是一剪子剪的,中间不带断线,不带另起头的。那就是一个迷魂阵。窗花在集市上摆了好久,没人买,太大了,咋贴呢?快过年了,来了一个人,说的是蛮话。他把窗花打开一看,马上给这新媳妇跪下,嘴里拜念:祖奶奶,您可投胎了。新媳妇吓坏了,她才十六岁,怎么就成了这四五十岁男人的祖奶奶?那人说:有窗花为证。这迷魂阵窗花和他们三百年前的一个祖奶奶剪得一模一样。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剪下这窗花了,给谁去一下一下照着剪,也剪不出来。孙家那儿子来了,推开这蛮人说:装神弄鬼,想调戏民女吧? 
  蛮人说他们一族人找了好几辈子,要找到这个祖奶奶。因为她在世时,他们那一族没人害天花。她死后,一个老先生说:她心里实在太明白了,迷魂汤也迷糊不了她,她会记得自己投胎前的话,会做她投胎前的事。 
  孙姓的人还是不信蛮人的话,把他撵走了。 
  过了几年,孙姓人来到史屯,孩子们发花子的越来越多。这天是小年夜,姓夏的媳妇闻到街上卖麻油炸馓子的气味。她闻着闻着就昏死过去。家里人把她摇醒,她声音成了个老妇人,说一口蛮话。她说:我不吃麻油炸馓子。她的口音和几年前买窗花的蛮人一模一样。 
  姓夏的媳妇醒过来,村里害天花的孩子们慢慢好了。 
  孙姓人这才信了那个蛮人的话。姓夏的媳妇生了十一个孩子,三个闺女。这些孩子打了四口深井。史屯人开始喝那深井里的水,下几辈很少有人发花了。姓夏的媳妇活到八十六岁。她死后,孙姓的下几辈人也出去找过。可一直没找着过剪那朵大窗花的媳妇。也没听哪个年轻媳妇用蛮话说她不吃麻油炸馓子。 
  一直到孙怀清这一辈,才没人去找这个祖奶奶投胎的年轻女子。就他一人没死心,老觉着能找着她。过去他走南闯北,一直在悄悄地找。 
  二大的口齿越来越清。他觉着一碗温热的水凑到他嘴边。他说:“不用了,闺女,叫我把故事给平说完。” 
  平已经睡熟了。小嘴半张,露出两颗小门牙。二大还在给平说着故事,声音弱了,字字吐得光润如珠。葡萄用袖子抹一把泪。谁说会躲不过去?再有一会儿,二大就太平了,就全躲过去了,外头的事再变,人再变,他也全躲过去了。

第三地晚餐
迟子建 
迟子建 
  女,1964年元宵节生于漠河。1990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1983年开始写作,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五百万字,出版有四十余部单行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树下》、《晨钟响彻黄昏》、《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逝川》、《白银那》、《朋友们来看雪吧》、《清水洗尘》、《雾月牛栏》、《当代作家选集丛书——迟子建卷》、《踏着月光的行板》以及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听时光飞舞》、《我的世界下雪了》、《迟子建随笔自选集》等。出版有《迟子建文集》四卷和三卷本的《迟子建作品精华》。曾获得鲁迅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励,作品有英、法、日、意大利文等海外译本。 
   
  夏日正午的太阳有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将街市的行人给熏蔫了。 
  天上没有云,人们就把阳伞和凉帽当做云彩,抵挡炎热。岂知此时的阳光锐不可当,阳伞和凉帽便也成了旧时代大宅门前一左一右盘踞着的石质雕龙,不能呼风唤雨,成了摆设。 
  陈青走出报社大门时,打了个深深的寒战。长时间地呆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突然间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给裹挟了,跟从温暖的居室中来到冰冷的户外一样——冷暖骤然的交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一条象牙白色的亚麻布连衣裙配一顶米色的宽檐凉帽,是盛夏时节的陈青最喜爱的装束。 
  陈青很少正午回家,尽管家离报社只有三站地。她更习惯于在餐厅领取一份免费午餐,端到一个角落,随便吃点,然后回到工作间,趴在桌前打盹。 
  《寒市早报》是寒市报业集团下属的一份报纸,在这个拥有二百万人口的城市中,能保有三十多万份的市场份额,足以让报界人士眼红了。供职于这份报纸的人,其年终奖金大约可以与工资持平,所以在报业集团所辖的九份报纸中,《寒市早报》记者的行头最有派头。男记者通常是一身休闲名牌装,女记者提着的手袋也都价格不菲。就连他们走路的声音,也是与众不同的。男记者走路铿锵有力,女记者会把高跟鞋踩得咯噔咯噔地脆响,显示出他们深厚的底气、旺盛的精神状态和心中飘拂着的一丝傲气。 
  陈青在《寒市早报》副刊部工作。如果把一份畅销的报纸比喻为一个人的各种器官的话,那么新闻部是这个人的心脏,财经部是肝脏,文体部是肺叶,机动记者部是肾脏。副刊部呢,它充其量不过是胆囊或脾脏,说它重要也很重要——可以过滤和调和人体的杂质、促进血液循环和再生;说它不重要也不重要,切除胆囊和脾脏,人照旧能过日子。而万一把人的心肝肺掏去了,魂儿也就跟着没了。 
  陈青心情很好。快近中午的时候,她被叫到总编室。总编对她说,编委会刚刚开过,大家都觉得在这个报业竞争越来越激烈的时代,要想保持发行量的稳中有升,必须顺应市场需求,对报纸不断地进行改革。总编说完这番话后,开始强调副刊部的重要性,说是文化永远是一个民族最高雅的精神食粮。总编的话,已使陈青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知道副刊部又要遭受杀戮了。果然,总编用一声有点乔装色彩的叹息声作为转折,陈青所主编的“菜瓜饭”版的命运,就像一条死鱼一样浮出水面。 
  编委会一致通过,“菜瓜饭”文学版由现在的每周一版,改为两周一版。而两年前,它已由每周两版被压缩为一周一版。“菜瓜饭”就像未婚先孕的胎儿,被一刮再刮。 
  总编对陈青说,这次版面调整,副刊部人的基本工资照发,只是奖金还是要受到影响,不过不会像上次减少的额度那么大,如果顶替了“菜瓜饭”版的“再婚堂”能够带动报纸的销量,副刊部的奖金也会相应向上浮动一些。 
  割让版面与割让土地一样,通常会让人痛心的,可陈青却无动于衷。虽然说副刊部是《寒市早报》中最清净的角落,可身置工作环境中,她还是觉得莫名的忙乱。所以总编讲完那番话,她很平静地说,这很好啊,如今离婚率高,再婚的人越来越多,“再婚堂”自然比“菜瓜饭”要吸引人的眼球。总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人!现在副刊是两周一版,用不了三个人了,我们想把姚华调到“再婚堂”版,充实那里的力量,你和老于一同侍弄“菜瓜饭”,我看人手也够了,你说呢?总编平素说话贴切的时候少,但陈青觉得他这次把“侍弄”一词用对了地方。的确,她和老于就是两个守着荒芜的菜园的老农,面对着繁华世界,不合时宜地种着瓜菜。 
  副刊部命运的多变,已使陈青处于半退休状态,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出了总编室,她没有去餐厅,而是回到工作间,关了电脑,拿了凉帽和手包,下楼回家。她昂首挺胸,步履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满活力。如果不是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她打了个寒战,身子微微趔趄了一下,她的脚步将一路轻灵下去。 
  陈青走了一段,穿过宏达街的过街天桥,抄近路回家。那是一条逼仄的小巷,叫红蓝巷。也许是因为她家人的名字都与颜色有关,所以她很喜欢红蓝巷。红蓝巷长不过六百米,宽不足五米,它的左右两侧,是两番天地。 
  红蓝巷靠东的东侧高楼林立,西侧则是一带矮矮趴趴的待拆迁的房子。装修考究的商铺都在东侧,譬如饭馆、理发店、洗染店、小型超市,而西侧拥塞的则是杂货店、自行车修理部、寿衣店、修鞋铺和废品回收站。 
  红蓝巷两侧行人的装束也是不一样的,东侧的光鲜整洁,西侧的灰暗陈旧。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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