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度母 作者:白玛娜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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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的度母 作者:白玛娜珍-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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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 ”我的心情突然好了。又一支舞曲开始时,我对黛拉笑道:“回去吧? ”我冲她挤挤眼,让她以为旺杰是在生我的气。她一脸迷惑,还是相信了我,她转向旺杰说:“回去了? 我们都不想再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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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不想回家。母亲在等我。我厌倦了。母亲的眼泪和她对旺杰没完没了的思恋。我要跟着他俩走。洛泽送我们出来,和哥哥相比,他显得过于华丽,我朝他挥挥手,今晚不行。
    那时候,拉萨还没有出租车。我们三个喊了一辆人力三轮,黛拉最瘦,坐在我腿上,我和哥哥挤着,一路上三轮摇摇晃晃吱吱嘎嘎,成群的野狗跟在我们后面狂吠,我和黛拉乐得直笑,但旺杰一言不发,不知他又怎么了。
    穿过一条条黑暗的街,终于到了。上到三楼,哥哥的家格外明亮,一开门,有一阵苹果的清香。我坐下来,喝着黛拉泡的茶,我有些困了,我四下张望,今夜我该睡哪儿?
    “我可不睡客厅,我要睡卧室的大床! ”我对旺杰说。他在吸烟,对我不冷不热。
    “好呀,我给你铺床去。”黛拉笑道。
    “你先坐下。”旺杰命令她。我有些后悔了,我可不想这么晚和他吵架。
    “你今天不该去我妈妈家! ”旺杰对黛拉说。
    “有什么吗? 我去换衣服嘛。”黛拉朝我笑笑。
    我知道旺杰指责她什么,甚至恨她穿了我的衣服,他还在记恨我和妈妈。
    “把茜玛的衣服脱了,你干吗不穿自己的? ”旺杰果然这么说了。我有些紧张。是我今天一定要黛拉去家里换衣服的,为了让妈妈看见旺杰。
    “她看你穿茜玛衣服的眼神你没感觉吗?!”我吃了一惊,哥哥真是神经过敏!
    “怎么了? 她们是你的家人,有什么吗? ”她不明白,这使旺杰气愤。可他要她明白什么? 他的母亲和妹妹的真面目吗?!
    “睡吧睡吧! ”我没好气地说。还不如刚才跟洛泽……他看上去那么温柔儒雅……
    “睡吧,明天我们再谈好吗? ”黛拉站起来。
    “说! 当着茜玛面不能说吗?!”旺杰喊道。黛拉的脸红了:“旺杰,高高兴兴的,你想吵架是不是? ”她生气了,我想看她气了是什么样。
    “他妈的高兴个你娘的尸体! ”
    “你骂人! ”
    “骂了,就骂你,贱货,贱货! ”旺杰骂着,握起桌上的杯子猛砸下去,杯子碎了,玻璃割破了他的中指,“滚,你滚蛋……”血怎样都止不住,他疼得脸色苍白,他声嘶力竭地朝站着的黛拉怒吼。窗外,夜已深,黛拉满脸是泪,扭头冲了出去,将渐渐被夜色吞没。而当黑夜如蛛网,弥漫她的一切,那是我从小感受着的,窒息和绝望多么壮烈,我在其中朝前走,每一步我体会着残忍的快慰,茜玛,便成为那情人节妖娆的蓝玫瑰或者,这拉萨,辉煌的废墟上的一个尤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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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琼芨,她的美却格外素洁。那时她刚刚十七岁。因为农场书记刘军在离开拉萨前,兑现了他一不经意的承诺,琼芨生平第一次走得那么远,她要上路了。
    从西藏送往内地读书的藏族学生一共有三十多人。送行的人们带着酥油茶和哈达,握着自己孩子的手,有的母亲哭了。农场的干部将琼芨送到车站,琼芨向他们挥挥手,要他们先回去。她上车坐到最后一排,一个人望着车窗外送别的情景,眼里不禁盈满了泪。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少年上车在琼芨的前面一排坐下来。他叫巴桑顿珠,家人远在康区,这天也没人为他送行。他坐在琼芨的前面,回头看琼芨。“我以前没见过你。”他说。琼芨矜持地对他笑笑。
    巴桑顿珠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对琼芨夸张地笑了笑,脸上的肌肉突然紧绷绷的:“我叫巴桑顿珠,巴顿。”他伸出右手。琼芨的脸红了。她还不习惯握手,尤其是与一个同龄的藏族少年。
    “你好奇怪! ”琼芨垂下眼睛小声说。
    “奇怪? ”他愣愣地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琼芨笑了:“那你父母是谁? ”她突然问。
    “我父母? ”他不解地挠挠头,嘴一下子张得很大。
    车站的喇叭里响起一阵高昂的歌曲。同学们陆续上车了。车子前挂着大红花,有家长上前把哈达系在了车的鼻子上。在送行的人们的欢呼声中,汽车缓缓开动,要出发了。琼芨的心不由一阵狂乱:在农场一年多的每个晚上,她一直被噩梦缠绕,梦见自己被带回庄园,被曾经的仆人和当地农民羞辱,变成了衣衫破烂的女农……
    拉萨,开始在车窗外疾速退却着。美丽的山野、湿地上,成群的水鸟在倘佯嬉戏,远处,那金色的宫阙渐渐被云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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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国民党时期建立的一所老牌大学,解放后改成了民族学院。琼芨他们是学院招收的第一批藏族学生。这天,覆满尘土的汽车刚驶进校园,等候已久的全校师生一下子欢呼着围上来,争先和他们握手。琼芨和巴顿最后下车,琼芨望了眼他的脸,她想在拉萨时他看上去并不怎么黑,这会儿和车外的人相比,他以及其他同学都显得又黑又高。一个女生上前握住了琼芨的手,“辛苦了! ”她热情地说。巴顿回头看琼芨,又用藏语低声对琼芨说:“你比这个女生漂亮。”说完,他有些腼腆地对琼芨笑了笑,琼芨的脸红了。从小到大,她最喜欢在家里楼上闺房的雕花木镜前逗留,看自己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纤秀笔挺的鼻子。她在纤巧的腰身上试穿各式藏裙;她有那么多珍珠、玛瑙、绿松石——但一切已被埋葬,却从巴顿的眼里,她恍若又看到了曾经那美丽的少女——她跟着大家朝学校里走,眼睛忍不住一直盯着巴顿高挑的背影,心里一种莫名的感情陡然而升……
    学校通过对琼芨他们的考试,将巴顿和另外两个男生插班分到了高年级,其他人组成了一个西藏预科班。经常在星期日,学校组织西藏班的同学在这个汉地文化古城的各处参观。一次,琼芨病了,没能跟同学们一起出去玩。她一个人躺在蚊帐里,睡在竹席上,炎热令她喘不过气,但她并不思念,比如她的父母、姐姐以及家乡……当另外的女同学因水土不服,哭着要回西藏时,琼芨心里惶恐不安。她去到学校办公窒,向学校表示她不走,她对学校领导说:“我要读书。”紧张之中又脱口说,“我也许是孤儿或是农奴,真的,我不回去……”学校办公室里,老师们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她的语文课教师,雷,他也在。他看到这个藏族姑娘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汗,他绕过办公桌起来走向她:“琼芨,你不舒服吗? ”一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校长,这小姑娘烧得很厉害! ”雷说。
    “好烫! ”校长也摸了摸她的额头,“琼芨,没人要送你回去,你病了,先跟雷老师去看病好吗? ”校长拍拍她的肩,耐心地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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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那次一样,琼芨得的又是热病,即热感冒之类。她躺在床上,吃了一些雷老师送来的药。半开的门外,凉风一阵阵吹拂而来,她快要睡着了。这时,有一个人进来了:“琼芨,你在吗? ”
    琼芨在蚊帐里坐起来:“别过来……”但巴顿已经走到了她的床前:“你没穿衣服吗? ”他忙背过身问她。
    “你真笨,怎么能这样问我? ”在巴顿面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琼芨说话的调子像一个自负的小姐。她套上裙子掀开蚊帐下床出来,抬头望巴顿时,她吃了一惊:眼前的巴顿,黑黑的鬈发下面,轮廓分明的脸宠上,一双黑眼睛炯炯发亮,他的喉结,是的,他变了……
    “这是家里给我的,你吃吧? ”琼芨接过去,黄色的小纸袋上写着“甘露圣物解脱丸,乌金,贡劫仁真堪布修赠”。
    “现在怎么可能有? ”她疑惑地问。
    “我父亲珍藏的。据说其中有西藏历代高僧大德所修的圣物聚集丸等二百七十二种,又由乌金.贡劫仁真堪布等通过金刚勇识坛城会供,念修七天成为这个药的,你吃吧。”巴顿说。
    “你先坐下嘛。”琼芨笑了,“吃了就好了吗? ”她其实知道。希薇庄园曾是觉桑寺的福田施主之一,家里有活佛修赠的此类圣物。
    “你父亲? 你不是‘农奴’吗? ”她想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
    “我们出去吧? 宿舍里真热! ”巴顿说着脱下衬衫,只穿了件背心,露出他结实的胸脯,琼芨看到他短裤下面光着的腿上长出了长长的汗毛。“你看,”她指着他的腿笑道,“你快变成猴子了! ”
    “快吃,我们到外面去吧。”巴顿说,“老师会来。”
    “那你给我讲你们家的故事? ”
    “好。”巴顿眨眨眼,他有些疑惑,不明白琼芨为什么想听自己家里的故事。他对她咧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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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来到学校后面的山丘上。几棵茂密的山楂树开着红艳艳的花,凉风从远处徐徐而来。
    “好凉快! ”巴顿望着远处说,“他们今天去参观一个‘陵’,就是坟墓,我可不想这么热的天去看别人的坟墓。”他张大嘴又笑了笑。
    “别乱说嘛,快讲呀。”琼芨觉得他笑的时候很怪,“假笑一样。”她对他说。他们在一棵山楂树下坐下来。
    “说不定我们坐的这个山丘下面也埋的有死人! ”
    “真恶心! ”琼芨笑了,“你吓唬人?!”她生气地说。
    巴顿这次笑的时间更长了些,脸绷得更紧了:“是呀,这个古城就是埋古代死人的地方,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到处是陵,坟墓,老师不都讲了吗? ”
    “行了行了,”琼芨打断他,“你讲不讲? 我要回去睡了。”她拉着脸说。
    “好吧,从哪里讲? ”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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