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极力阻止，反复说着一切从简，不要铺张浪费。可是吴少德说‘大哥，这是
我们做晚辈的孝意，你就别管了，全由我来主持操办。’又经我再三要求，算是退
掉了一百辆车。出殡那天，吴少德披麻戴孝，如丧考妣，鼓乐喧天，隆重安葬，他
给我母亲建了个豪华墓地，他跪在那里嚎啕大哭。哭的声音比我这亲儿子的声音还
响。我的老同学，现在的市长杨明达也跪在地上哭。不过杨明达的哭声我是理解的。
我们俩从小在一起长大。他认我的母亲为干妈。……以前的日子很困难，这个你也
知道，我家里做点儿什么好吃的，我妈就让我把杨明达找来……所以我理解杨明达
当时悲哀的心情不亚于我。可吴少德的大哭大嚎就令人费解啦，这就是哭死人给活
人看。早在我母亲病重之时，吴少德就偷偷地在剑鸣山花五万元建了个奢侈的墓地，
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呀！”
高启东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老路啊！当时你要遇见了这样的情况又能怎样呢？
真是身不由己呀！如果当时我高启东大喊一声：‘都别哭了！这个葬礼大铺张浪费
了！’然后我用大镐把坟刨开，把我妈的尸体抠出来，送到火葬场火化啦，再找一
个小骨灰匣子把骨灰装巴装巴，找个小山坡一埋算了……当时如果我真这样做，也
没人说我是反腐倡廉的战士，有人一定会说，高局长疯啦！他妈死了，受的打击刺
激太大，快送高川市精神病院抢救！……”
路呈祥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高启东点燃了一支烟：“葬礼过去后，我按照名单，把三十多万元全部退了回
去。足足退了一个多月才退完。有人赞成我的行为，可有人却说：这是不给面子，
瞧不起人。假正经保官位，便于以后铁面无私，等等。明明是廉洁的举动，反倒成
了某种龌龊之行了。倒是报纸报道了我的事迹：‘公安局长为母办丧从简，所收重
金全部退还。’这个报道真是前后矛盾，办丧从简怎么还能收到重金大礼呢？”
路呈祥笑了：“应该理解，这是人们对廉政的迫切希望。老百姓盼望清宫的出
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呀！”
高启东点了点头，沉思着说：“钱我总算全退清了，可那花圈也太多，弄不清
都是谁送的了，但三十多辆汽车的油钱我得给补上，结果让杨明达一顿臭骂：‘你
还懂人情吗？我们都是腐败分子！就你高启东冰清玉洁？人家少德是为你母亲办丧，
张张罗罗，结果你现在把少德搞得里外不够人，一点儿没面子啦！你还想干什么？
世上恩情最深的莫过于自己的母亲，你连你亲妈的事都这样对待，以后谁还理你！’
当时我被弄得哑口无言……”
高启东说着长吁了一口气：“世上很多东西可以转卖处理，可5万元的墓地怎么
办？我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又找几个亲戚东借西凑，总算是凑足了5万元钱，还给
了吴少德……唉，当时还钱的那个情景……我现在就不说了，反正是把钱还给他了……”
路呈祥锁着双眉，点燃一支烟。
高启东说：“我再说说郑化东局长吧，他原是广平市公安局长，杨市长提议把
他调来高川。他工作肯于吃苦，也很有能力，为人正派公道，敢于顶邪风。吴少德
有个连襟叫孙继和，在火车站开了个平安旅社，纵容小姐进行色情活动，当时吴少
德是刑侦处长，碍于他的面子始终动不了平安旅社。郑化东知道后，亲自出面派人
严肃处理了平安旅社，对孙继和罚款并拘留。当时轰动很大。……但郑化东的身体
状况一直不好，多年的老糖尿病，久治不愈。去年年底病倒了，在家休息。这期间
让新提拔的副局长吴少德兼管刑侦工作。按常理如果郑化东病退，吴少德将很自然
地接替他的位子。可有人说在云南有一种药治糖尿病有奇效。吴少德就在一个星期
日，坐飞机自费去了云南，用他自己的钱买回了这种药，亲自送到郑化东家里。郑
化东感动得都流出了泪水，服了三个疗程后，果然身体奇迹般地好转了，又过了些
日子竟能上班工作啦！当时全局上下，包括我本人在内对吴少德一致好评！根据郑
化东身体的实际情况，刑侦工作还是由他主管，吴少德辅助。以后又传来吴少德不
计前嫌，甘当第三把手，无私地救了郑化东一命！……郑化东多次要把药钱给吴少
德，吴少德百般推辞不要。最后郑化东没办法找到了我，通过我把钱还给少德。当
时吴少德对我俩说，郑局长的身体是国家的财富，能出来工作了比啥都强。另外，
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咱们之间这种情字是最重的，这一点儿钱算什么？多
少金钱也买不来我们之间的这种感情！你实在要给钱就等我弟弟吴有德结婚时随礼
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嘛！……你听听这些盘根错节，扯耳腮动的关系！……谁能想
到一年之后无奈的现实摆在了郑化东的面前，让他报答的不是参加吴少德弟弟的婚
礼，而是调查他弟弟的罪行！最近，吴少德借探望郑化东身体是否痊愈为名，两次
去他家，其真正之意昭然若揭……郑化东己陷入相当尴尬的境地……”
窗外夜风习习，树影婆娑。小虫卿卿，月光皎洁。
高启东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铁面无私，六亲不认，说起容易做起难呀！有
一阶段郑化东都回避对大德公司的调查。后来我想他一定是经历了情与法的激烈碰
撞，又回了过来。我也是经历了反复的思想斗争，最后在法与情的天平上，我们还
是站在正义砝码这一边。……不承认现实空间，而一味要求别人进人真空地带，成
为理想化的人物是非常幼稚可笑的。吴少德这样的人物不光是我们高川的特产，全
国哪都能有，就是你们公安局里没有，在其它行业里也肯定有……老路，你干了二
十多年的公安工作，你办没办过一次人情案子？”
“……也算办过，但不能超越原则。”
高启东微微一笑，说：“人嘛，就生活在这种有情世界的环境之中，不食人间
烟火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说掌握好原则，掌握好尺度，掌握好平衡是非常重要的。”
路呈祥说：“凡是政绩平庸的人，玩弄人情权术往往都非常得法。”
“说得对。吴少德的人情炮弹连连发射到省里、市里，一切重要部门他都能够
活动得开。他能从工程管理局一个小厨师，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来，真是
发人深思呀！”
高启东若有所思地说完，想了想又说：“要反腐倡廉必须创造良好的生存环境，
改造社会风气。在这一点上我想起了去年冬天我家那三筐苹果。在菜窖里放着不腐
烂，为吃着方便搬到屋里一筐，没几天，大多数都腐烂了。这就是屋里的气温太高，
环境不适合……老路，对这种现象你怎么看？难倒还要在那一筐烂苹果中找出几个
还没腐烂的作为榜样？对着另两筐苹果大声疾呼：看没看见，你们要向它们学习，
人家品质优良，放在什么环境下都不腐烂！接着把菜窖里的另两筐苹果也搬到屋里
来，我想你无论怎样的高喊大叫，用不了多久那两筐苹果也得腐烂，包括那几个
‘榜样’苹果也得烂没了……所以说必须改变环境，制定有力的措施是最重要的。”
路呈祥点点头，说：“高局长你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完全是这样，人和苹
果不一样：人能提高自身的免疫力，苹果不能。人能渐渐适应环境，而苹果不能。
人有主观能动性，可以改造环境，创造条件，而苹果更不能。比如在零下二十几度
的严寒冬天，把一些人的衣服脱光扔进水里，有的人立刻冻僵了，冻死了，还有的
人得了重感冒：可有的却在水中自如地游来游去，那些冬泳的人甚至能在零下三十
多度的水中畅游。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人的因素第一，可以战胜恶劣的环境。所以
我认为反腐败要在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同时，更重要的是提高自身的免疫力。也就
是说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必须改造主观世界。发挥人的因素，双管齐下，才能
够釜底抽薪地解决问题。”
“我和你达成了共识。”高启东边喝茶水，边连连点头。“我们谈了这么多游
离主题之外的话，不过我认为是很有必要的。使我们更能认识脚下的路该怎样走。
通过刚才我介绍了吴少德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他这个副局长是杨市长亲手提拔的。
我这个局长也有杨市长的作用，郑化东又是杨市长提议调来的，杨市长说句话在我
们这里的分量可想而知。所以我们要做到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必须要掌握足够的证
据，给他狠狠一击！让他上面那些根子无话可说，让吴少德本人也无话可说。这样，
正义之手才能卡住邪恶的喉咙，击中他的要害！”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袭来，高启东起身关上了窗户。
“反腐败的核心，就是人情与法理的斗争啊！……”路呈祥问：“高局长，对
登峰宾馆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高局长说：“登峰宾馆我己派人全面秘密调查，这个宾馆的承包人叫孙继和，
就是那个吴少德的连襟。现在听到风声，也躲到一边去了。那个平安旅社被郑化东
处理后，他又通过吴少德的关系承包了登峰宾馆……现在登峰宾馆几乎是人去楼空，
大德公司就留下几个人在那里留守，这只是摆摆样子罢了。吴有德根本不露面了。
看得出来他们是作贼心虚。这个登峰宾馆平时也不怎么对外，一共五层楼，其中下
面两层是家日杂公司，人家自己单开门，上面三层分别租给四家公司作写字楼。其
中吴有德办的大德有限公司，租了上面整个五层楼，宾馆还专门给他们配备了专用
通道和电梯。”
路呈祥疑惑地自语：“五层楼？……专用通道和电梯？这和项民说得不一样呀？……
看来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