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卓健德拉又觉得似乎不完全像是出自一种虚骄的感情了。这时他对他妹妹的爱和同情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微笑着想道:“这些念书的小姐们对于世界上的事是一无所知的;书本上的知识,她们是知道不少;但一遇到某种可疑的事情,那就简直是和初生婴儿一样糊涂!”接着卓健德拉感到她的单纯的信任更显出了她的对方的欺诈。他于是对哈梅西深为怨恨,更加觉得必须强迫他说出他的“理由”来。他又一次站起来打算走,但汉娜丽妮很快就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答应我,关于这件事,你决不对哈梅西提一个字,”她说。
“且看吧。”卓健德拉回答说。
“没有什么‘且看’的,你必须先答应我再走。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什么事需要你担心的,只求你帮我这一点忙吧。”
汉娜丽妮的这种一再坚持的态度,使卓健德拉相信哈梅西一定对她作过一大篇解释。但这并不一定说明,他对她所作的解释是真实的;胡乱编一套话来骗她,当然不是一件什么很困难的事,因此他说:“你听我说,汉娜,这并不是什么对谁不信任的问题;对于一个马上要结婚的姑娘,她的那些保护人是有责任的。他也许对你作过某种解释,你现在不愿意说出来,但仅仅那样还不够,他还必须对我们作一番解释。说实在话,汉娜,现在我们比你更应该听到他的解释。到你们已经结婚之后,那我们也就再没有权利管你们的事了,”卓健德拉说着就匆匆地走了。
情人们希望用来遮掩他们的恋爱道路的帷幕,现在是被扯得一丝无存了!哈梅西和汉娜丽妮原痴想他们现在的关系将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变越亲密,直到它为他们两人另外创造出一个世界来,但不料这种关系现在却变成一些毫无同情心的局外人攻击的目标。
这种风暴的袭击完全扰乱了汉娜丽妮的宁静的心,她甚至连任何亲戚朋友都不愿见了。卓健德拉走了以后,她便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孤独地度过了那一天。
卓健德拉一走出来,就遇见了阿克谢。阿克谢一见面就对他说:“好啊,卓健,你已经回来了!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你是怎么个看法?”
卓健德拉:“对这件事,我已经想得很多了;我没有意思再去谈论它,毫无意义地去胡猜乱想。现在已不是围坐在茶桌边细细捉摸别人的心理问题的时候。”
阿克谢:“我对细捉细摸之不感兴趣,你知道,是和我对心理学或哲学和诗歌差不多的。我是一个只讲行动的人——
我来要和你谈的也就是这个。”
“很好,我也认为需要行动,”急躁的卓健德拉回答说。
“你能告诉我哈梅西上什么地方去了吗?”
“我能。”
“哪里?”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阿克谢说。“今天下午三点钟,我可以让你和他见面。”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卓健德拉大声叫着说,“你们这些人全都这么鬼鬼祟祟的。我出去度几天假期,刚一转身,一个个似乎都变得可怕地神秘起来。得啦,阿克谢,别再对我耍那一套了!快讲出来吧,伙计!”
阿克谢:“听你这样讲,我很高兴。我就是因为不肯对人隐瞒事情,反惹了许多麻烦。你的妹妹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你的父亲一见我就骂,说我过于多疑,哈梅西先生见到我的时候也决不会是因为高兴直跳起来。现在就只剩下你了,可我很害怕你。你不是一个惯于细致地分析问题的人。你的脾气是什么事说干就干。从体质上说,我就是一个微弱可怜的人,我没法和你对抗!”
卓健德拉:“你听我说,阿克谢,我实在不喜欢听这一套拐弯抹角的话,我知道你心里有话要说。为什么不说出来,偏故意这样吞吞吐吐的?快把真情告诉我,快说吧!”
阿克谢:“好吧,让我来从头把这件事讲给你听;这里面有许多事对你都还是新闻哩。”
第十八章
哈梅西在达依拉租下的房子的期限还没有满,但他一直也没有想到把它转租给别人。在过去几个月里,在他的生活中,经济来源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何况,不管怎样,在卡玛娜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总得有一个地方住下。他那天清早就跑到他的这个住处来,把房子打扫了一下,补充了一点必需的褥子和盖被,又买来一些东西充实了那早已空着的食品柜。
在这些准备工作已全做完以后,还得几个小时,卡玛娜才会来到。哈梅西躺在一条木凳上冥想着他将来的生活,借以消磨时光。他从没到过耶塔瓦,但西北部的自然景象各个地方都非常近似,所以,他并不难于在自己的心目中为他未来的家描出一幅轮廓清晰的图画来——城郊附近的一所平房,前面是一条两旁栽有树木的宽阔的大道;大路那边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到处是水井和看守快成熟的庄稼的农人在上面守望雀鸟和野盖的高台;耐心的牛整天忙着从水井里把水绞起来灌溉田地,水车上的轮子永远不停地发出悲惨的叫声;有时一辆马车从大道上驶过,掀起一片尘土,马身上的铃铛搅破了灼热的旷野中的沉寂。但想到汉娜丽妮可能要孤独地在那所平房里,在那所为防止暑热侵袭而将门窗紧闭的平房里,度过许多无聊的午后的时刻,痛苦地思念着自己的家乡,他立刻感到非常不安起来,只除非步玛娜能够经常在他妻子身边,他才能够把她放在那样可怕的一个环境里去。
哈梅西已决定在他结婚以前,他决不对卡玛娜讲任何话。在他们结婚以后,汉娜丽妮一定能找个机会来给她讲,那时因为她已对卡玛娜非常关心,她将以无限的柔情慢慢地对她说明她目前的真实处境——她将尽可能毫无痛苦地为她打开命运之神套在她身上的错综复杂的罗网。这样一来,卡玛娜既已离开自己的家很远,同时和自己的亲人都已断绝关系,她一定会毫无痛苦、毫不勉强地安然在他们的那个小家庭里生活下去。
到了正午时候,胡同里已是一片宁静。工人们都已经上工去了,闲着没事的人都准备睡午觉去。即将来临的冬日的寒气似乎已经杀减了暑热的威严,眼看就要来到的节日使得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一种欢欣的气息。但这些并不足以扰乱哈梅西的心,他仍然在那里描绘他自己的幸福的远景在一国的胜利以及党和国家等方面的学说。论述了马克思主,毫不吝惜地在上面涂上各种鲜艳的颜色。
他的梦终于被一阵车轮的隆隆声打断了;一辆大篷车开到他的门口停了下来。哈梅西知道这是学校送卡玛娜回来的校车,他的心立刻急剧地跳动起来。他应该怎样去接待卡玛娜呢?他们两人有什么共同的谈话资料呢?她对他的态度又会怎样呢?这些都是使他非常不安的问题,他简直不敢想。他的两个佣人是早就在楼下等待着的。现在他们拖着卡玛娜的一口大箱子先走上来,把箱子放在阳台上。卡玛娜跟在他们在一面,但她一走到门口就停住了。
“快进来呀,卡玛娜,”哈梅西说。卡玛娜虽一时颇为踌躇,最后也终于走进屋子里来了。哈梅西原计划让她在学校里度过假日,他这种对她显然不关心的态度已使她流过不知多少眼泪了,有这件事耿耿于怀,再加上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她对他不禁有一种疏远的感觉。因此卡玛娜进屋以后,始终也不肯抬头看哈梅西一眼,而只是一直瞪着眼望着门外。
看到卡玛娜的面容,他真感到非常吃惊;他简直觉得她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生人了。在几个月的时候里,她已有了惊人的改变。她像一棵幼小的植物,很快就完全成长起来。现在这个农村姑娘的滚圆的四肢上已失去了原有的健康的色泽。她的脸已没有了青少年的那种丰满,眉目已变得更加清秀气禀中国古典哲学命题。指人生来对气的禀受。战国时,而且更明显地表示出了她性格上的特点。她的面颊上原有的光彩已被一种憔悴的神色所代替,她的步履和举止都表现出了一种优闲大方的气派。
她进来以后,略偏着头站立在一面敞开着的窗子前面,让秋日午后的清光在她的脸上闪耀。她头上没有戴帽子,用红缎带扎着的发辫垂在她的背上,一件番红花色的美里诺呢的长袍紧裹着她的尚未充分发育的身体。
哈梅西默然对她注视着。
卡玛娜的美对他原只剩下几个月前的一点淡淡的记忆了,现在加上这些新增的特色,他在无限惊异之余,感到自己无力能抗拒她的那种美的诱惑了。
“坐下吧,卡玛娜,”他吩咐她说。卡玛娜一句话没有讲就坐下了。
“学校里怎么样?”他接着说。
“很好,”她冷冷地回答说。
哈梅西极力思索着,正想找点儿什么话来说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想,”他说,“你一定很久没吃东西了吧。这里已经给你预备好饭了。要不要我叫他们给你送到这里来?”
“不用了,谢谢你,”卡玛娜说。“我动身之前已经吃过东西。”
“你什么东西都不要吃吗?”哈梅西问道,“如果你不愿吃甜食,这里有水果——苹果、石榴、番荔枝全都有。”
但卡玛娜只是摇摇头。
哈梅西又一次注视着这女孩子的脸。她那时正把头微低着在看她的英语读本土的图片。一张美丽的脸正好像是风水先生手中的手杖,它能使四周潜伏着的美立刻都显露出来。柔和的阳光一刹那间似乎变成了一种有知觉的生物;秋天也似乎显出了特别鲜明的形象。像太阳约束着一切行星一样,这个女孩子使得天空、大气、光线和她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她活动,而她自己却颟顸地、沉默着坐在那里,看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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