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完午饭以后,赛娜佳在她丈夫的耳边咕哝了几句,求他同意让她暂时离开一会。于是她就去邀卡玛娜,要她和她一道到男人们住的房间里去坐一坐。
在过去,卡玛娜从来也不觉得要她去找哈梅西是一件什么使她为难的事,因为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样做是不合礼俗的。哈梅西自己在一开头就打破了这种传统的礼法,而她又从没有过个知心的同性朋友对她那种不合习俗的行为加以指责。但现在,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赛娜佳的请求。她知道是什么东西使得赛娜佳有权去和她的丈夫接近。她并不感觉到她对她的丈夫也同样有那种权利,因此她不能好像要向哈梅西祈恩似地走到他面前去。
赛娜佳对卡玛娜一再劝说也完全无效,于是她想,这姑娘一定认为自己先去找他有损自己的尊严;毫无问题,是那种骄傲的感情在那里作祟!他们两人已经分居了好几天了,但哈梅西从来也没有找个借口进来看过他太太。
老太太已经关上门睡午觉去了,赛娜佳于是就去找比宾。
“你去给哈梅西先生送个信,”她说,“告诉他卡玛娜请他到她房里去。爹对这种事决不会在意,妈妈是不会知道的。”
比宾是一个极沉静的不爱多管闲事的青年,对这类差事他可真没有兴趣;但无论如何,他却也不愿意因为拒绝太太的请求弄得整个星期天不得安宁。
哈梅西正躺在外屋的一张地毯上,屈架着两只腿在那里阅读“先锋报”。他已经看完了那天报纸上的重要消息,因为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干,他随便翻看着报纸上的广告栏;这时比宾却进来了。哈梅西极高兴地站了起来。“请进来坐一坐,比宾先生,来!来!”虽然比宾并不是一个能和他十分谈得来的朋友,但为了消磨掉在这陌生地方的一个无聊的下午,他能来陪他坐一坐仍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但比宾却并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搔着头皮。“她请你进去,”他说。
“谁?卡玛娜?”
“是的。”
哈梅西不禁一惊。他虽曾决定将来一定让卡玛娜不仅在名义上而且在事实上变成他的妻子,但目前这样被迫分居既使他可以暂缓一口气,他竟又欣然恢复了过去那种摇摆不定的心理状态。不错,有时候他也曾兴奋地想到卡玛娜真变成他的终身伴侣时他将如何快乐,但此刻他又该如何去打破这个僵局呢?最近以来,他和卡玛娜的关系一直都是蹩蹩扭扭的,要一下改变这种状况自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一时还想不出应该如何着手。这也正是对于租房子的事他所以并不那么热心的原因。
听到比宾的话,他心里也以为卡玛娜不过是要和他谈一件什么正经事,但尽管他的冷静的理智抱着这种看法,这召唤却使他的感情仍不禁颇有几分激动。他放下“先锋报”,就跟在比宾的后面走了出去,在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秋日的下午,在那除了蜜蜂的嗡嗡声外再没有任何声音的宁静的气氛中,他也不禁感受到了一个前往参加情人约会的人的心境。
比宾把他领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后就转身走开了。
赛娜佳走后,卡玛娜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她的计划,前去陪伴自己的丈夫去了,她于是就坐在通向外屋的一个门的门坎上,凝望着花园里的景色。赛娜佳已经不自觉地逗起了卡玛娜的情思。正和花园里一阵和风会使花枝上的绿叶颤动着发出低语一样,卡玛娜心中的一声叹息也时而使她的心弦离奇地跳动一阵,表现出一种无法述说的哀愁。
突然间,哈梅西走进房里来站在她的身后了,听到他低唤了一声“卡玛娜!”她不禁惊愕地站了起来。她身上的血液立刻急速地在她的血管里奔流,过去在他的面前她虽然从来也没有过羞怯的感觉,现在她却低着头,满脸通红,简直不能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了。
她现在穿着节日的服装,再加上她那情窦初开的表情,在哈梅西看来,她似乎已另变了一个人。乍一看到她这种神情,他立刻目眩神摇,完全为她的美色所陶醉。他慢慢向她走过去,嗫嚅地犹豫了一阵,接着却极温和地对她说:“是你叫人找我的吗,卡玛娜?”
他的话立刻使卡玛娜不禁倒退了几步。“绝对没有的事!我可没叫人找你。我找你来干什么?”她以一种不必要的坚决的神情回答说。
“可是,如果你的确叫人找过我,这也并不是什么罪过呀,卡玛娜。”
“我根本没有叫人找你!”卡玛娜气势更猛地重复着说。
“那么好啦,我现在是未奉邀请自己走来的。你总不会因为那样就毫不留情地把我赶走吧?”
“他们一定马上会知道你到这里来过,那他们定会生气的。求你赶快走吧。我并没有叫人找你。”
“那我知道了,”哈梅西拉着她的一只手说,“那么你到我的房间里去吧;我房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卡玛娜浑身发着抖,挣脱了他的手就跑到隔壁房间去,把房门关上了。
哈梅西已完全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毫无问题,一定是这屋子里的那位太太想出的这么一套办法。他满心蹩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依然躺下来,拿起那份“先锋报”,瞪着眼看着报上的广告栏。但实际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各种混乱的思想,像被狂风催动着的云团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的脑子里浮过。
卡玛娜已把房门关牢,赛娜佳来敲了一阵,也没有人回答。她最后只得把手从窗格里伸进去拉开了门栓。但她一进去却惊奇地看到卡玛娜正躺在地板上,两手蒙着脸在那里哭泣。赛娜佳完全不能了解究竟是什么事使得卡玛娜忽然变成了这种样子,她只得弯下腰去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啦,亲爱的?这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哭呀?”
“啊,你为什么叫人去找他呢?你这真是太不对了!”
卡玛娜自己,也几乎和任何一个局外人一样,完全说不上来她究竟为什么忽然这么伤心。许多日子来隐藏在她心中的悲哀,是没有人理解的。
哈梅西走进她的房间里来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心中盖起了一片空中楼阁,而且正刚刚盖好。如果他能够更温和一些走进她所想象的那个幻境中去,也许一切都会很好,但因为他向她表示他是奉她的邀请来的,那空中楼阁立刻就全部倒塌下来。而假期中他想要把她幽禁在学校里的事以及在轮船上他对她的冷淡态度等等,却立刻全涌现在她的心头了。自愿来和她亲近是一回事,仅是因为别人叫他来他才来,那可完全是另一回事。还是从她来到加希波尔以后,她才了解到这两种情况有天远地隔的差别。
但这一点赛娜佳是绝对无法理解的。在哈梅西和卡玛娜之间竟会真有一个什么不能破除的障碍存在,那可是完全超出她的想象之外的事。
她好不容易才把卡玛娜的头抱起来,让她躺在自己的膝盖上,急切地对她说,“告诉我,亲爱的,是哈梅西先生责骂了你么?也许因为我丈夫去叫他,他生气了。你应该告诉他,这全是我的主意。”
“不,不,他根本没有谈那些!但你为什么要叫他来呢?”
“这全是我不对,”赛娜佳愧悔地说,“你一定得原谅我。”
卡玛娜立刻坐起来,两手拥抱着赛娜佳的脖子。“你应该赶快去了,亲爱的。”她说,“比宾先生也许早等急了。”
在这个时候,哈梅西正无聊地拿着“先锋报”任意翻阅着,最后,他终于丢下报纸站起身来了。“算了吧,”他对自己说,“我明天就到加尔各答去办理我自己的事。我愈这样迟迟不肯正式承认我和卡玛娜的夫妻关系,就愈感到自己变得不成人了!”
第三十三章
哈梅西集中全部精力要尽快地解决他在加尔各答的一切事务,并且打定主意决不到卡鲁托那一带去。
他仍到达依拍拉的旧居住了下来。因为他每天办理正事所需要的时间是非常少的,二十四小时中大部分空闲的时候简直长得使他感到可怕。过去的老朋友们,他不但不能去找,甚至还要随时注意,唯恐在街头和他们偶然碰上了。
但另一方面,回到这个老地方来,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又有了一种变化。在乡村那无比宁静的环境和辽阔的天地中,卡玛娜的那种刚成年的少女的美对他有着极大的魔力,但现在来到这大城市里以后,那种魔力几乎已完全消失了。在达依拍拉的住宅里,哈梅西为图自娱,一再想在自己的心中唤起那女孩子的形象,但他的想象却并不服从他的意志。另一方面,他一再发誓说,他从此决不再怀念汉娜丽妮了,但她的面容却又无日无夜始终鲜明地浮现在他的脑中。他必欲忘掉她的坚定的决心竟和他思念她的感情结成了坚固的同盟。
如果哈梅西真是一个极有决断的人,他很可以及早迅速地料理清这里的事务,回到加希波尔去;但由于他一向遇事因循的习性,任何一点极细小的事在他看来也似乎都严重得不得了。后来就连这些小事也终于办完了,有一天他决定第二天动身到阿拉哈巴德去义基础上获得新的科学规定。“辩证法不过是关于自然、人类,然后从那里再转回到加希波尔。他那样坚决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结果发现对他似乎也并无任何好处。因此他想,在他离开加尔各答之前,偷偷到卡鲁托那去看一看,当也不至有什么妨害。
这样决定之后,他就坐下来写一封信给汉娜丽妮。他把他和卡玛娜的关系全部详细地对她说明,并且明确地告诉她,在他回到加希波尔以后,他就要把那个不幸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正式娶做他的妻子了。这是一封告别的信,在他和他从前的情人最后完全断绝关系之前,他要在这里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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