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 作者: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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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作者:泰戈尔-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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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西曼卡瑞本人从没和安那达先生见过面,因为每当他到她家来拜望的时候,她总是躲在她的幽静的内室里。但这一天,当那位老先生晚上出来散步,信步走到她家来的时候,她却叫人去告诉他,她希望和他谈几句话;她一见到他被人领进来,就立刻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她的意见。

  “你的女儿,”她说,“是一个长得很不错的姑娘,我对她非常喜欢。你们父女俩都已经和我儿子纳里纳很熟悉。他的性格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他干的那一行里,他的声望也很高。你也许不同意我的话,可我觉得你要想为你的女儿找一个比他更理想的丈夫恐怕也很不易吧?”

  “您真有这个意思吗?”安那达先生高兴地说。“啊,我可是从来也没敢抱这种奢望。我要有纳里纳克夏这样一个女婿,那我只能觉得自己是太幸运了。但只是他本人——?”

  “哦,纳里纳一定会同意的,他和现今一般的年轻人可完全不一样,任何事,他总听他妈妈的吩咐。何况,这件事他也用不着要别人多劝!谁看到那个小姑娘都禁不住会爱上她。不过我希望他们能尽快地正式订婚,因为我能活的日子也许不会很多了。”

  安那达先生喜气洋洋地赶回家里去,一进门就立刻叫人把汉娜找来。

  “我亲爱的孩子,”他对她说,“我年岁已经很大了,身体也非常不好,要是我不能先了结你的终身大事,死后我也不能心安的。你不要怪我把话说的太直,汉娜。你妈已经死去了,我深感到我对你的一切都应该完全负责。”

  汉娜丽妮睁着眼望着她父亲,不能想象他要讲的下文是什么。

  “这一头亲事的提出,亲爱的,”他接着说,“真使我感到万分高兴。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只怕又有什么事发生,阻止了这一件婚事。事情是这样的,亲爱的:纳里纳克夏的母亲今天晚上已对我提出要为他的儿子向你求婚。”

  汉娜丽妮的脸马上绯红了,她惊慌地说,“嗄,是么,爹!

  这可是决不可能的事。”

  她父亲这样贸然对她提起这件婚事,一下真弄得她有些神思瞀乱了,因为她从来也没有梦想过纳里纳克夏可能会变成她的丈夫。

  “为什么不可能?”安那达先生问道。

  “纳里纳克夏!”汉娜丽妮大声说,“那怎么可能呢?”

  这很难说是一个合理的回答,但它却比任何道理都更令人无法辩驳。情况已经闹得很僵了,汉娜丽妮只得躲到阳台上去。

  安那达先生的希望完全被粉碎了;女儿的反对可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他原来满心以为,他女儿听到说能和纳里纳克夏结婚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在这个沉重的失望的打击之下,老头完全变得痴呆了,他悲伤地望着那闪闪发光的油灯,一面感到对女性的脾性困惑不解,一面再一次为汉娜丽妮的母亲的死去感到悲痛。

  这时汉娜自己却坐在没有灯光的阳台上,任时光流逝。最后,她忽然抬头对房子里面望了一眼,一看到她父亲的充满悲愁的脸,她立刻感到自己受到良心的斥责。她连忙走进屋子里去,站在他的椅子后面,一边轻抚着他的头,一边低声说道,“走吧,爸爸,你的晚饭早就已经摆上,现在恐怕已经都凉了。”

  安那达先生机械地站起来向饭厅走去,但他实在一点食欲也没有。因为相信那件婚事一定能驱散笼罩在汉娜丽妮生活上的乌云,片刻间他对未来的一切已抱着莫大的希望,所以她的拒绝实在使他太伤心了。“显然汉娜对哈梅西还仍然不能忘怀,”他心里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他一向的习惯是一吃完晚饭就上床的,但今天晚上他却迟迟不肯就睡。他不回到卧室去,却在阳台上的一张摇椅上坐下来,望着花园那边荒凉的乡村野道出神。

  汉娜丽妮看到他坐在那里,立刻就跑过去责备他。“你快上床去睡吧,爹,外边太冷,你会冻着的。”

  “你最好自己先去睡吧,亲爱的。我一会儿就进去。”

  但汉娜丽妮并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打发走的。她略停了一会儿之后又接着说,“你这样一定会着凉的,爹。要坐你至少也到起坐间里去吧。”

  安那达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声不响地走到卧室里去了。

  汉娜丽妮唯恐对哈梅西的思念会搅扰了她的宗教热忱,早就下定决心要把他完全从自己的思想中排除出去,但要维持这种自我克制的精神,她当然已曾经历了不少次艰苦的思想上的斗争。现在再加上这么一种外来的惊恐,她心上旧有的伤痕又怎能不重新裂开?一直来,她都没有机会仔细思索一下自己将来究竟预备怎么办。她只顾到想方设法以保持自己已下定的决心去了。

  当她最后把纳里纳克夏看成她的精神生活的导师并按照他的训示安排自己生活的时候,她以为她所要追求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一听到说起这一段婚事,她便试着要从她的心深处最隐蔽的地方挖断旧日种下的,一直隐藏在那里的情根,结果却发现那个根竟是如此难以挖去。仅是迫使她割断旧情缘的这种威胁,就足以使汉娜丽妮比过去更坚决地死命抱住了它。

  

  









第五十章

  就在这个时候,克西曼卡瑞也把纳里纳克夏找来,告诉他她已经为他提出了求婚的事,并已得到对方的同意了。

  纳里纳克夏笑了一笑。“现在就已完全谈定了吗?”他问道。“可真叫快!”

  克西曼卡瑞:“当然得快。你知道,我决不能老不死掉呀。你也明白,我对汉娜丽妮一直都非常喜欢。她是一个极不平凡的女孩子。当然,要说到她的外貌——她的肤色可不算很好,但——”

  纳里纳克夏:“求求你吧,妈妈!我现在心里想的还不是她的肤色的问题,而是我决不可能和汉娜丽妮结婚。我实在不能那样做。”

  克西曼卡瑞:“不要胡说了!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的。”

  要让纳里纳克夏公开说出他为什么反对的道理来,那的确是一件难事,但他心里的未便明言的思想实际是这样的:自从他和汉娜丽妮交往以来,他一直明确地对她以教父的身分自居;现在忽然转过头来向她求婚,这实在似乎是一种无理之极的事。

  误以纳里纳克夏的沉默为默许,他妈妈接着又说:“现在不管你有什么反对的理由,我都不要听。你似乎为了我的缘故已决心和整个人世隔离,真正要在贝拿勒斯做一个隐士了。像你这么大年岁,要那样做去,可真叫荒唐,我决不能再任你这样胡闹下去了。现在你可注意,不要再错过了这个机会。

  尽快挑定吉期,把这事儿给办了。”

  纳里纳克夏听到这话,不禁一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有一件事情,我现在必须说出来了,妈妈,”他最后终于开口说,“但首先我得求你千万不要因此感到难过。我现在所要讲的这件不幸的事是十来个月以前发生的,现在再来为它悲伤那可实在太没有必要了。可是我知道你的性情就是这样,妈妈,一件可悲的事哪怕早已无法挽回,早已成为过去,你听到后也仍会万分不安。就因为这个缘故,我虽然好几次预备和你谈,却总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现在你可以采用任何方法来禳除我命中带来的灾星,但千万可不要因这个已无法挽救的事徒自悲伤。”

  但克西曼卡瑞立刻就感到非常不安起来。

  “我不知道你要对我讲的是什么事,孩子,”她说,“但你这一段开场白先就使我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可永远也不会有办法压住自己的感情。尽量避开尘世的纷扰也完全是徒劳。你用不着到处去寻找不幸的遭遇;不幸的遭遇却自会落到你头上来。现在马上把你说的那件事告诉我,先不要管我听到后会觉得是幸还是不幸。”

  “今年二月,”纳里纳克夏于是就开始讲道,“我到润波耳去把我的房地产卖掉,找好了一个看守花园的人,就动身到加尔各答去。走到赛拉附近过河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何不放弃火车,走一段水路哩;因此我就在赛拉雇下了一条大木船,接着又向前进发。在水上走了两天之后,船在一个沙滩边停下来,我那时上岸去洗澡,却忽然碰到我们的老朋友布邦背着一支枪从远处走来了。他一看见我,就一步跳过来高兴地大叫着说,‘小鸟没找着,想不到竟遇见了你这只大鸟!’看样子他是在那里做代理县长,那时正在他所管辖的那个区域里巡回视察。我们已经多年没见面了,他说什么也不放我走,一定要我陪他到各处来看一看。有一天我们在一个名叫都巴拍克尔的村子里搭起营帐住了下来,天晚的时候,我们走出去在附近散散步。那个村子非常小。在我们信步闲走着的时候,布邦忽然把我领进了一个有围墙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所瓦房,这房子是建筑在一溜水田旁边。这家的主人立刻搬出两把藤椅来,请我们坐。那时廓子底下有一班学生在上课。一位村塾教师坐在一把木椅子上,脚蹬着廓子上的一很柱子,学童们就都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石板,一起念诵着老师教给他们的功课。屋主人的名字叫塔瑞尼·卡杜瑞亚。他一再向布邦打听我的事情,直到他把我的历史完全弄得清清楚楚之后才罢休。在我们回到营帐里去的时候,布邦却对我说,‘你今天运气可不坏;马上就会有人来向你求亲了。’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就对我说:‘塔瑞尼·卡杜瑞亚那家伙是一个专门靠放债为生的人,同时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守财奴。在一个新县长到任的时候,他为了急于表示自己非常热心公益,因此就答应把自己的房子分一点出来办学校。事实上,他除了给教师预备两餐饭,其他什么事都不管,而可怜的教师因为吃了他家的饭食,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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