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 作者: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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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作者:泰戈尔-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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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那张破旧的、铺着满是茶迹的台布的茶桌边,而并不是在荷花湖衅,但这也并不使哈梅西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古代传说中常讲到村野中的情郎如何爱抚情人的驯良的小鹿,而哈梅西在搔着汉娜丽妮的心爱的小猫时所表现的热情则又非那些田舍郎所能比。当那小猫儿刚一醒过来,拱拱腰,然后举起脚爪来洗脸的时候,这位正在热恋中的青年真会认为它是一切披毛的畜生中最美丽的一个动物。

  有一个时候,汉娜丽妮曾跟她的一个女朋友学过一阵针线,后来,因为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考试上,就放下了缝纫工作。哈梅西总认为缝纫是一件不值得重视、也没有学习必要的工作。他和汉娜丽妮只是在文学上有共同兴趣,碰到针线问题,他就只好退避三舍了。

  “你近来为什么对针线这样有兴趣?”他有时会不高兴地问她。“只有那些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可做的人,才会弄那个。”汉娜丽妮听到这话的时候,总只不过微微一笑,仍照常穿她的针。

  有一次阿克谢讥讽地说:“世界上一切有实际用处的东西,哈梅西先生都非常厌恶。他所崇拜的可能只是什么伟大的哲学家和诗人,但只是对有用的东西表示厌恶又有什么道理哩”

  这话使得哈梅西颇为愤怒,他准备立刻和他进行一场争辩。

  但汉娜丽妮立刻止住了他。“哈梅西先生,难道不管别人说一句什么,你都必得回嘴吗?世界上无用的空谈已经够多了!”说完,她低下头去数数针脚,然后又仔细地把她的针在一方丝织品上扎来扎去。

  有一天早晨,哈梅西走进他的书房,发现桌上有一本蒙着绸面的日记簿,绸面上绣着花。一个角落里绣着一个“哈”字,另一个角落里用金线绣出的一朵莲花。哈梅西很快就明白赠给他这个礼物的人是谁,也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会送他这样一件礼物,他的心不禁急剧地跳动了几下。他对于女红的轻视心理,刹那间已完全消失,他并且准备站起来作一个女红的坚强的维护者。当他把这本日记簿紧抱在胸前的时候,就是阿克谢这时在他眼前,他也会承认自己过去的错误了。

  他打开那本子,拿一张纸摊在上面写道:

  如果我是一个诗人,我一定会送给你我的诗集,但我不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答礼的东西。施惠于人的力量我是没有了,但我却总有受惠的能力。这个意外飞来的礼物对我有如何重大的意义,只有无所不知的上天和我自己知道。这礼物本身是一件可以看见的、有形体的东西,但我的感激却是无形的,这只能靠我的语言来传达。永对你怀着感激之情的哈梅西上。

  汉娜丽妮很快就收到了他的信,但她和哈梅西从来也没有当面再谈起过这件事。

  雨季开始了。雨主要是对农村施惠,对于城市里的人,它却不一定是一件使人见了高兴的东西。城市里的人都集中全力来防止潮气,为了这个目的各家都关紧窗子,修补好了屋顶;走路的人张起了雨伞,电车也挂起了遮雨的帘子,尽管如此,很快所有的人仍然全弄得满身是潮湿和泥浆。但河流、山林、树木和田野却好像欢迎朋友似的对如注的急雨发出欢呼之声;只有当雨在大自然中降落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它的真正的雄伟气势,在那里天和地同声欢呼着,迎接雨云的来临,到处是一片欢欣。

  年轻的情人们是和山一样坚强的。长久不息的急雨加重了安那达先生消化不良的病症,但它却丝毫不能减低哈梅西和汉娜丽妮的兴致。雨常常使得哈梅西没法上法院去。几天之后,雨下得更大了,汉娜丽妮更常常极不安地对哈梅西说,“哈梅西先生,天气这样坏,你怎么能回家去呢?”

  “那太不成问题了,”哈梅西会硬着头皮回答说,“我总有办法回去的。”

  “把身上淋湿了,弄着了凉有什么好呢?”汉娜丽妮会劝阻他说,“你最好就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哈梅西从没把自己的身子看得那么娇,他的朋友和亲戚们也从没有感觉到他是一个那么容易着凉的人,但在雨天,他却总以惊人的温驯听从了汉娜丽妮的吩咐,他感觉到,如果他一定要冒着雨走过那么几码的道路回到自己的住处去,那简直是一种有罪的无理行为。天色最坏的时候,汉娜丽妮更会把哈梅西邀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和他在一起吃一点烩饭作为早点,或吃一顿菜肴丰盛的晚饭。他的肺部的毛病使人感到的忧虑显然并没有涉及他的消化器官。

  这一对年轻人就这样一天一天度过他们的浓情蜜意的日子。将来的结果怎样,是哈梅西从来也没有想到的问题;但安那达先生却无时不在想着这件事,他的朋友和亲戚们也都随时拿这个问题作为有趣的谈话资料。哈梅西的处世才能和他的书本上的学识是很不相称的,加上他这时的激动的感情,他对人世间许多事情的看法更显得是朦胧一片了。安那达先生常常若有所期地注视着他的脸,但他始终不能从那里得到任何回答。

  

  









第十章

  阿克谢的嗓音其实很平常,但他和着小提琴一唱起来,除了极爱挑剔的批评家,谁也免不了叫几声好。安那达先生是并不怎么喜欢音乐的,但他从来不肯承认这一点。他还有一种自卫的办法,当他感觉到喜爱音乐的人应该听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会使出他那个自卫的办法来。

  比如说有人要阿克谢再唱一个歌,安那达先生就会插嘴说:

  “你们实在太不应该了;这可怜的孩子能唱上几句,你们为什么就要这样无尽无休地逼着他唱呢?”

  阿克谢这时却会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没关系,安那达先生,您用不着发愁。不过究竟是听的人难受还是唱的人难受,那还是一个问题。”

  那时,那第一个要他唱的人会说,“你且先给我们唱一个之后,我们再来决定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吧。”

  有一天下午,天气非常阴沉。直到傍晚的时候,雨还不住地下着。阿克谢因为大雨没法回家,汉娜丽妮提议请他唱几个歌,自己就立刻坐在一张小风琴(那是我们在孟加拉常见的一种小型的风琴)前面弹奏起来。

  阿克谢调好了小提琴的琴弦之后,就开始吟唱一支印度的民谣:

    相思恼人夜漫漫,梦魂难安!

    怎求得夜风儿为我暗把消息传?

  听歌的人对这歌词并不熟悉,但听不懂歌里的词句实际是没有关系的,因为人在感情极为活动的时候,仅仅一点暗示就可以发生很大的力量。这个歌的总的情调是很明白的——蒙蒙红雨轻轻地飘着,远处传来孔雀的叫声,一个多情的青年正苦苦地思念他的情人。

  阿克谢本来想借这个民谣来传述他的无法明言的心事,但结果只是替另外两个在场的人表达了他们心中的感情。那两颗心已发生了共鸣,完全沉浸在这优美旋律的声浪中了。现在一切都似乎变得那样高贵而纯洁,整个世界似乎已飘浮在一片玫瑰色的云雾中。这情景简直像一切曾使人的心脏迅速跳动的热情已全部集中在这两个情人的身上,在他们的心中燃起了无限的欢乐和哀怨,无限的相思和离愁。

  雨不停地下着,阿克谢也就不停地唱下去。汉娜丽妮只要说一声,“别停住,阿克谢先生,再给我们唱一个,”他就会,丝毫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又开始唱着另一个歌谣。有时那歌的旋律确像一团一团为闪亮的电光划破的阴暗的浓云,但就在这里面也暗藏着一颗怀着无限相思的心。

  那天夜晚,阿克谢很晚才回去。哈梅西告别的时候,他好像通过一层由未尽的歌声布散的密雾,呆呆地对汉娜丽妮望了一眼。汉娜丽妮也以一种迷惘的眼神回看着他,因为那优美的旋律也同样在她的心中引起了无限惆怅。

  雨只是暂时停了一会,哈梅西到家以后,大雨又来了。他一夜都没有睡好。同样的,汉娜丽妮也在黑暗中默坐了很久,倾听着外边淅沥不停的梦境一般的雨声。那两句歌!

    相思恼人夜漫漫,梦魂难安!

    怎求得夜风儿为我暗把消息传?

  也始终在她的心中萦绕。

  第二在早晨,哈梅西心里想道:

  “啊呀!我要是能唱歌多好。如果要我拿我别方面的成就来换取这种技术,我也会非常愿意,”但他知道,不管他受到什么样的训练,他也是决不可能变成一个歌唱家的。不过他至光总可以学着弹奏某一种乐器吧。他记得有一次在安那达先生家里,他曾经偷偷拿起提琴的弓子来在琴弦上拉过一下,但那一下实在已经够了!音乐之神对他发出的严厉的责骂已使他完全相信,如果他被判定终身去和提琴打交道,那对他真是一种不能再残酷的刑罚。因此,他不得不压低自己的野心,只买了一张小风琴。他把这乐器搬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以后,就关上门开始小心翼翼地学着弹奏。很快他就发现,弹风琴究竟比拉小提琴容易多了。

  第二天他到安那达先生家去的时候,汉娜丽妮一见到他的头一句话就是,“昨天我们听到你的房间里有人在弹小风琴!”

  哈梅西原以为,关上房门,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秘密了,但偏有人耳朵那么尖,听见了从门缝里传出来的琴声。哈梅西只得微红着脸承认了他想学风琴的事。

  “那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地一个人苦练是没有用的,”汉娜丽妮说。“你何不到这里来练,那多好,对这个我也略为懂一些,我还可以帮你一些忙。”

  “我的手是那么笨,”哈梅西说,“那会使你看着难受的。”

  “就算你的手很不灵,”汉娜丽妮说,“我总可以尽量把我所知道的全教给你。”

  没有好久,哈梅西的话就得到了证实,很显然他说他的手很笨,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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