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宾当然不会让人拿账本来给师长看,就坡下驴说:我们何尝不想把接待工作做好?你岑师长来了,别说摆个酒弄俩高档菜什么的,就是把我和政委的耳朵皮酱了吃,也是我们的荣幸。既然师长发话了,那还有什么话说?师长,你说是川菜还是粤菜?
岑立昊说:我不管你什么川菜粤菜,我要你上好菜。
陈言宾一见师长开戒了,喜出望外,忘乎所以,喊道:老杨,按第二套方案办!
只在瞬间,装甲团的小餐厅里灯光骤亮,几名战士穿梭来往,不大一会工夫,就像变戏法似的,一桌色香味样样精美的佳肴就摆了上来。这一幕把岑立昊看得目瞪口呆。
岑立昊叹道:我这个师长在基层呆过,在机关呆过,也在国外呆过,吃过总部的饭,吃过军区的饭,也吃过洋饭,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今天我又当了一回土老冒。我没想到就在我的手下还有这样的奇才,能把接待工作做得如此具有艺术效果。装甲团待我天高地厚,那我岑某也就撕下假面具了。
说完,拉开居于首席的椅子,大模大样地坐了下去。
陈言宾一看师长落座了,赶紧招呼常委们:还愣着干什么?各就各位吧。
大家拉拉扯扯,纷纷落座。
坐毕,岑立昊突然说:咦,不太对劲吧。老陈你这第二套方案是为我准备的呢,还是为别的什么人准备的?
陈言宾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为师长您准备的。我们考虑首长这几天风尘仆仆下部队,又是今年第一次在我们团吃饭,有心搞好点,又怕您批评。所以就把自助餐摆了出来。您要是嫌不好,我们有好的,您要是嫌太好,我们也有差的。
岑立昊点点头说:啊,难为你们了。我这个师长是不是不太近人情,是不是特别难伺候?
陈言宾说:首长严格要求嘛,我们能理解。
岑立昊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把酒拿来!
一名战士举着一瓶五粮液,立即出现在岑立昊的背后。岑立昊说:把瓶给我,我自己来。说完,不由分说拽过酒瓶,往自己的碗里咕咕咚咚地倒了半碗,端起来呷了一口,眉开眼笑地赞道:啊,美酒,美酒,好香啊!
见岑师长兴致很高,陈言宾顿时精神抖擞,大手一挥,吆喝众常委:同志们,看见了没有,师长的起点很高啊。首长带了头,群众有劲头。杯子撤走,我们每人倒一碗,敬师长一杯——一碗!
哎等等,老陈你这是干什么?岑立昊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扒拉陈言宾:你不是说今天是请我吃饭吗?你们倒什么酒?岑立昊把一个“我”字音咬得很重,那意思是说,请我吃饭就是我吃,你们是没有权力吃的。
陈言宾傻眼了,整个桌子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岑立昊面带笑容,态度和蔼,说:既然是请我,这一桌酒菜钱就肯定是以我的名义报销,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还不大了解我,我岑立昊是个小气鬼,最不愿意人家占我的便宜。所以呢,你们就不要揩我的油了。我的酒我自己喝。你们坐在这里陪我可以,但不许动筷子。谁饿了,想喝酒了,也行,欢迎参与。但是,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估计这桌饭至少得两千块钱,咱们十个人,平均每人二百块,你交二百块就入伙,你不交钱就靠边站。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说:这酒还真不是假的,味道挺正。怎么样,谁入伙?
岑立昊这几句话不紧不慢抑扬顿挫,把陈言宾说得无地自容,心里暗骂,这狗日的岑老虎,还真做得出来,装什么鸡巴蒜,不就是留过学见过洋世面吗?做这手活也算不上什么创新,不合国情地把西方的那一套搬了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把中国人民的风气都刷新了?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慷慨激昂,嘴里是露不得半句的。
陈言宾挤上一脸尴尬和无奈的苦笑,结结巴巴地说:师长,您出我们洋相了。我们平时也不是这么干的,只是因为您来,常委一班人难得俱在聚在一起陪您喝个酒,您就……抬一次手,下不为例。
岑立昊的脸色说变就变,把酒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掷:陈言宾同志,我警告你,再也不要说下不为例的话了。师里7号文件说得明明白白,要聚精会神抓工作,集中财力办大事。你们倒好,去年你们的接待费是四十万,既往不咎了。但自7号文件下发以来,近两个月内你们的接待费又是三万出头。后勤部的同志告诉我,这些钱有一半是用来接待师首长和机关的。我看你们简直是诬陷!师首长?谁是师首长?我是,辛政委是,副师长副政委是,可是我们这些人这两个月到你这里吃过饭吗?刘副政委带领工作组在你这里住了三天,没有喝一顿酒,每天都是吃自助餐,而你们管理股报的账是一万两千元!你说这是什么行为?说你们欺上瞒下是轻的,说你们欺负领导绝不是冤枉,说你们贪污腐败也绝不算过分,说你们喝兵血绝不是栽赃,而最严重的是,你们吃的是从负担重得不能再重的老百姓头上征来的国家税收,是我们跟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少得不能再少的军费!
小餐厅里出现了异乎寻常的寂静,只有岑立昊的怒吼余音缭绕。
良久,陈言宾抬起头来,装甲团的常委们看得清清楚楚,团长的眼角滚出了两行热泪。众常委一个个也都脸色灰暗脑袋低垂,像霜打的茄子。
装甲团政委于梁在军区理论学习班学习,副政委刘山西说:师长,首先是我们错了,但是……
岑立昊说:我知道你们有一千个理由,说你们是迫于无奈,我甚至还同情你们,譬如军区来个管钱管物的,军里来个管人的,地方来个管军转的,等等等等,都需要接待,有些还不仅是吃喝,还要送礼,报销不了的开支就要乱安名目。你们照顾了这个,照顾了那个,为什么就不照顾我?我让你们把团部小客房拆了,来客统统住招待所吃大餐,你们为什么顶住不办?你们怕得罪这个怕得罪那个,为什么就不怕得罪我?我再跟你们说一遍,野战部队团以下单位无外交,一切问题都由师里出面解决。
刘山西说:师长,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哪路菩萨都惹不起,做起来…没那么简单啊!
岑立昊一拍桌子说:就这么简单,惹不起你们可以躲得起!俗话说红颜薄命,你们是酒香招客。把你们接待工作的优胜红旗给我扔了,习惯了就好了。
陈言宾擦了一把眼泪,终于开口说话了:师长,我们听你的。长痛不如短痛,这面接待工作优胜的鸡巴红旗我早就不想要了。师长我跟你说实话,前天我陪军区财务部工作组喝酒,喝得胆囊疼。站在小便池边撒尿,两只手捏着老二,我还骂自己,都说当官的爱大吃大喝,如果不是套住头了,我要是想大吃大喝,我就是龟孙王八蛋。
话说到这个份上,岑立昊的怒气才消了一些:你们都看出来了,我今天是有备而来,就是来出你们洋相的。也许过分了一点,但正如你们团长说的,长痛不如短痛。解决不正之风,不下狠心不行。既然你们团长表了态,我看今天就算是你们装甲团的常委扩大会,我列席参加。我提议,明天就拆掉小客房,从此不搞高规格接待,以后每年接待费争取不超过一万。你们同意了,我们大家一起干杯,这顿酒钱条子我批,拿到师里报销。不同意,我走人,你们接着喝。
陈言宾立即站了起来:我同意,但酒钱不能拿到师里报销,就按师长前面说的,大家兑钱入伙。为了表示决心,我个人掏三百元。
岑立昊举着酒碗也站了起来说:也好,那就算我们喝个兄弟酒吧,我这个当兄长的工资比你们高,我出五百元。等会就让我的司机到你们财务交款,别忘了给我收据。
装甲团的常委都表示这样好,酒也喝了,也受教育了。不过,让师长出钱不合适。
岑立昊正色说,我出钱非常有必要。我一师之长喝酒都出钱了,我看你们谁敢不出钱!又说,下面就进入喝酒阶段,刚才的话题再也不要提了,喝就喝个痛快。实话说,我也真有些馋酒了。
《明天战争》第十四章五
范辰光转业,注定是要折腾出一番风波的。这件事情连钟盛英都惊动了,给岑立昊打电话说,怎么啦?88师就容不得一个范辰光?范辰光还是很有能力的嘛!
岑立昊说,我永远都不会否认范辰光的工作能力,但工作能力不等于作战能力。范辰光不适合在军队工作。我相信他到地方更能发挥。
这样一所,钟盛英也就不好多说了,交代做好思想工作,就算默认了。
岑立昊和辛中原找范辰光谈话的时候,黄阿平作为干部科长也在场。岑立昊是这么说的:老范,是我向常委提出让你转业的,常委内部有不同意见,现在我们征求一下你自己的意见。
范辰光说,征求我个人意见如果有用,我表示拟不同意。如果是决定,我服从。我先请岑师长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让我转业?
岑立昊说,你的思路,你的工作能力,不适合在战斗部队担任领导。但可以在地方发挥。
范辰光说,论思路,所谓的不适合,也就是同你岑师长不对路。论能力,用你的话说,杜朝本更不适合在部队。看看你的考核记录,还有很多比我差得多的人。
岑立昊说,这是事实。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他们是不如你,但是他们没有阻碍师党委的决心。
范辰光说,那你认为我是绊脚石了?
岑立昊说,阻碍或者干扰,思路跟不上,能力越强制造的阻力越大。
范辰光笑了,说,老岑你还算知人善任。关于我转业,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你们就酝酿了,看来老岑你确实不容我了。
岑立昊说,最终的决定权在常委和上级党委。
范辰光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何必赖着不走呢?老岑,我得承认,我的工作能力和思想水平是有点跟不上了,尤其是跟不上你了。既然如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