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烧了的柳条描画过。她深知自己的滋力,毫不掩饰,眼里闪烁挑逗的目光,不好
意思的往往竟是男人。你倒首先不安,起身要走,在这前后无人的山阴道上,立刻
被她迷了心窍。你自然知道这风流俊俏的朱花婆只能爱三分,敬七分,只能相思,
不敢造次。你说这都是石匠们告诉你的,你在他们山上采石的工棚里过夜,同他们
喝了一夜的酒,谈了一夜的女人。你说你不能带她去那种地方过夜,女人去了难保
不惹祸,这些石匠也只有朱花婆才能制伏。他们说是凡朱花婆都会点穴,手指上的
功夫可是世代相传,一双巧手专治男人治不了的疑难杂症,从小儿惊风到半身不遂,
而婚丧喜事,男女阴私,又都靠她们一张巧嘴调配排解。山里碰到这种野花只看得
采不得。他们说,有一回,三个后生拜把子兄弟,就是不信,山道上碰到了个朱花
婆,起了邪念。哥儿三个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三人合计了一下,一哄而上,把这
朱花婆硬拖到山洞里。她毕竟是个女人,拧不过三个大小伙子,头两个干完事了,
轮到这小老三。朱花婆便央求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年纪还小,别跟他们造
孽,听我的把我放了,我告诉你一个秘方,日后派得上用场,到时候足够你正经娶
个姑娘,好好过日子。小伙子将信将疑,人到底年轻,见女人弄成这样,倒也动了
测隐之心,把她放过了。
你是冒犯了,还是也把她放了?她问。
你说你起身走了,又止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就看见了她那边面颊,一朵艳红的
山茶花插在鬓角,她眉梢和唇角都闪亮了一下,像一道闪电,把个阴凉的山谷突然
照亮,你心头火热,跟着跳动了一下,立刻明白你碰到了一位朱花婆。她活生生端
坐在那里,浅蓝的竹布褂子下耸起结实的胸脯,手臂还挽着个竹篮,篮子上盖条崭
新的花毛巾,脚上穿的也是双蓝布贴花的新鞋,分明得如同剪纸的窗花。
你过来呀!她向你招呼。
她坐在石头上,一手拎着她那高跟皮鞋,一只赤脚在滚圆的卵石上小心试探,
清亮的溪水里洁白的脚趾蠕动,像几只肉虫子。你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你突
然把她的头按倒在水边的野苍蒲上,她挺直了身腰,你摸到了她脊背上胸罩的搭扣,
解开了的浑圆的乳房在正午的阳光下白得透亮。你看见那一颗粉红挺突的乳头,乳
晕下细小的青筋都清清楚楚。她轻轻叫了一声,双脚滑进水里。一只黑色的鸟儿,
白的脚趾,你知道这鸟儿叫伯劳,就站在溪涧当中一块像乳房一样浑圆灰褐色的岩
石上,石头边缘映着溪水翻翻的闪光。你们都滑进水里,她直惋惜弄湿了裙子,而
不是她自己,润湿的眼睛像溪水中反映的阳光,闪闪烁烁。你终于捕捉住她,一头
顽强挣扎的小野兽在你怀里突然变得温顺,无声哭了起来。
这黑色的伯劳,白的脚趾,左顾右盼,频频翘起尾巴,一只蜡红的像上下点动。
你刚走近,就起飞了,贴着溪流,在前面不远的一块岩石上停下,依然转过身来,
再冲着你,点头摆尾。逗你走近了再飞起,并不远去,依然在前面等你,咭……咭
……细声尖叫。这黑色的精灵,那就是她。
谁?
她的灵魂。
她又是谁?
你说她已经死了,那些杂种带她夜里到河里去游泳,都回来了,说是上岸以后,
才发现只少了她。全是鬼话,可他们都这么说,还说可以验尸,不信尽管去找法医。
她父母不同意,忍受不了,女孩子死的时候刚十六周岁。而你当时比她还小,可你
知道那全是预谋。你知道他们不止一次约她夜里出去,把她堵在桥墩下,一个个从
她身上路过去,再碰头交流经验。他们笑话你不吃不摸才是傻瓜。他们早就预谋,
要得到她。你不只一次听见他们污龌的谈论,都提到她的名字。你偷偷告诉过她,
夜里当心不要跟他们出去。她也同你说过,她害怕他们。可她又不敢拒绝,还是去
了。她太胆小,你不也怕?你这个懦夫!就是这些杂种把她害了,又不敢承认。可
你也不敢揭发,多少年来,她在你心头,像个噩梦。她的冤魂木让你安宁,总显现
成各种模样,而她从桥墩下出来那一回模样,却总也不曾改变。她总在你前面,咭
……咭……这黑色的精灵,白趾红唇的伯劳。你拉住荆条,抓住石缝里一棵黄杨的
根,从溪涧里爬了上来。
这里有路,从这里上来,你说你拉住她的手,叫她用脚抵住石头。
她叫了一声。
怎么啦?
歪脚了。
穿这高跟鞋就没法爬山。就没准备爬山。
可既然进山了,就准备吃苦吧。
第四章
14
这鸡肠小巷里的老房子楼上,从窗户里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片瓦顶,歪歪斜
斜,相互连接,没个尽头。
还可以望见两个屋脊之间冒起的小阁楼的窗户,窗户下的屋瓦上晒着鞋。这小
房间里放了一张硬木的雕花架子床,挂着蚊帐,一个镶着圆镜子的红木衣柜,窗口
放了张藤靠椅,门边上还有一条凳子。她让我同她在这窄条凳上坐下,房里几乎就
没有可以走动的地方。我同她前一天晚上才认识,在一位记者朋友家里,我们一起
抽烟、喝酒,聊天,说到有关性的玩笑,她也毫不避讳,在这小山城里,显得很新
潮。后来谈到我这事情,我那位朋友便说,这事需要女人家作向导。她答应得很爽
快,果然领我来了。
她在我耳边窃窃说着本地方言,急切告诫我:“她来了你要请香,清香还要下
跪三叩头,这些规矩你可要做的啊。”那声调和举止全都还原为本地的女人家了。
同她挨着,挤在又短又窄的条凳上,我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像是在这小县城里有
了个私通的女人,这里人人又都相识,就只能到这种地方来偷情。我闻到了一种脚
菜的酸臭味。可这房里一尘不染,连那当中一小块地板都擦洗得露出了水头的本色,
门板后面也贴的是干干净净的糊墙纸,这房里就没有放膨菜坛子的地方。
她头发碰着我的脸,凑在我耳边说:
“来了!”
先进来的是一位刚过中年的胖妇人,跟着进来了一位老女人。胖妇人解下围裙,
排了择衣衫,那衣衫虽然洗褪了色,却也干净。她刚从楼下做完饭上来。后进来的
那瘦小的老女人朝我们点了点头,我这位女友便立刻提醒我:
“你跟她去。”
我起身跟随她到楼梯边上,她拉开一扇不显眼的小门,进去了。里面是一间极
小的房间,只放了一张桌子,设了个香案,供着太上老君、光华大帝和观世音菩萨
的牌位,案下上供着糕点,水果,清水和酒。板壁上下挂了许多红布做成的镶着黑
边或黄色犬牙的旗帜,都写着求吉利祛灾祸的话。阳光从屋顶上一片明瓦透了进来,
一注点燃的香烟在光柱中冉冉上升,造成一种禁声的气氛,我也才明白我这位女友
为什么一进房里便在我耳边私语。老女人从香案下面的格档里取出一扎黄婊纸包着
的线香,我便按照我那位女友预先的嘱咐,立即塞给她一元钱,接过香来,在她用
火柴点燃的纸媚子上再把香烧着,双手握住,跪到香案前的蒲团上,着实拜了三拜。
老女人朝我抿了一下瘪嘴,表明赞许我这分虔诚,接过香去,分成三束,插进香炉
里。
回到房里,胖女人已经收拾停当,端坐在藤靠椅上,垂着眼皮,通神的灵姑看
来是她。老女人坐在另一头的床沿,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转而便向我这位女友问
我的生辰八字,我说了我阳历的生日,阴历的日子记不清了,但可以推算。老女人
又问我出生的时辰,我说我父母双亡,已无从知道。那老女人显得非常为难,同灵
姑又低声商量。灵姑说了一句什么,我明白那意思是说不要紧的。然后,她双手放
在膝盖上,闭目静坐。她背后窗外屋瓦上落下一只鸽子,咕咕打鸣,颈脖子上一圈
闪着紫色光泽的羽毛蓬松起来,我自然明白那是只公鸽子在发情。这灵姑突然倒抽
一口气,鸽子飞走了。
我看见屋瓦总有种惆怅,披鳞含接的屋瓦总唤起我童年的记忆,我想到了雨天,
雨天屋角的蜘蛛网上沾着透亮的水珠,在风中哆嚷,就又联想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来
到这世界上,屋瓦有一种魔力,能削弱人,让人无法振作。我有点想哭,可我已经
不会哭了。
灵姑又硬噎了一声,想必是神灵附体。她不断打噎,排除胃气。她居然有那么
多胃气可以排除,我就止不住也想打喀。可我没有敢打,只硬噎在胸中,怕败坏了
她的情绪,误认为我特地来同她捣蛋,拿她开心。我确实诚心诚意,尽管我并不真
信。她止不住噎越打越频繁,全身开始抽搐,也不像放意做作。她身上这种自发的
抽搐,我想也许是静坐时气功的效应,浑身直颤,手指突然指向空中,也就是说,
冲我而来。可她眼睛依然紧闭,十指张开,十指中的两个食指,又都分明冲着我。
背后是板壁,我无处可退,只得挺直了腰杆。我没敢看我那位女朋友,她肯定比我
更加恭敬,尽管她来是陪我算命。藤靠椅在这胖女人身躯的摇晃下叽咕叽咕不断出
声,她语义含糊念着咒语,说的大概是王母娘娘天地君亲神灵的灵筒屋里一棵松足
踏天轮地轮牛鬼蛇神统统打杀百无禁忌,她越说越快,越来越急促,这确实要一番
功夫,我相信她已经入境了。老女人耳朵凑近她,听完,沉下脸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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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流年不利,可要当心啊!
灵姑还继续满前咕咕,词句已全然听不清了。老女人又解释道:
“她说,你遇到了白虎星!
我听说白虎指的是一种非常性感的女人,一旦被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