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同别的姑娘有没有这样?她不是说你同别的女人做过些什么。她说的是
把女孩子拐骗到山里来,她是不是第一个?你让她说,她说她哪里知道?你让她猜?
她说她猜不到,还说你就是有过也不会告诉她。再说,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她
是自愿来的,如果受骗也是自找,她说她不要求别的,此刻只要求你理解她,关心
她爱护她。
她说,她说,她第一次被解开的时候,他非常粗暴,她说的不是你,是她那个
男朋友,他一点也不关心她。她当时完全被动,一点要求也没有,一点也不激动。
他匆匆忙忙把她裙子撩起,她一只脚始终撑在床沿地上。他特别自私,是一只公猪,
就想强奸她。当然她也是自愿的。但很不舒服,他弄得她很疼。她知道会疼的,就
像完成一个任务,为的是好让他爱她,娶她做妻子。
她说她同他这样的时候,没一点快乐,她看到他流在她腿上的精液就吐了。以
后她每次只要闻到那气味,就止不住要吐。她说她纯粹是他泄欲的工具,她只要沾
上他那东西,她对她自己的肉体都感到恶心。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放纵自己,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来爱一个男人。没有呕吐,
她感激你,感激你给了她这种快感。她说她就要这样报复他,报复她那个男朋友,
她要告诉他她也和别的男人睡觉了。一个比她大得多的男人,一个会享受她也给她
享受的男人。
她说她就知道会这样,就知道她会让你进来。就知道她所有的防备都是欺骗自
己。可她又为什么那样惩罚自己?为什么就木能也享受享受?她说你给了她生命,
给了她希望,她要活下去,也重新有了欲望。
她还说她小的时候,她家有一条狗,总喜欢用潮湿的鼻子弄醒她,有时候还跳
到她床上来。她特别喜欢搂着这狗。她妈妈说,她亲生的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说狗
身上有跳蚤,不让狗进她睡觉的房里。她有一个时候,身上老长红的疹子,她妈妈
就说是狗身上的跳蚤咬的。后来城里不让养狗,乘她不在家的时候,打狗队把狗套
走打死了,她还哭了,没有吃晚饭。她觉得那时候她特别善良。她不明白为什么人
世间这么恶?人对人之间为什么这样缺乏同情?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
你让她说下去。
她说她不知道怎么像开了话匣子一样,说个没完。
你说她说得很好。
她说她真想总也长不大,可又想长大,她希望被人爱,希望人都看着她,可又
畏惧男人的那种眼光。她觉得男人的眼光都挺肮脏,他们看人的时候并不是看人的
美貌,看的是
别的什么东西。
你说你也是男人。
你是个例外,她说,你让她放心,她愿意在你怀里。
你问她不觉得你也肮脏?
别这么说,她说。她不觉得,她喜欢你。你的一切她都觉得这样亲切,她说她
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生活。可她说她有时候特别恐惧,觉得生活就像无底洞。
她觉得谁也不真正爱她,没有人爱她,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她说她就
惧怕这个。可是男人的爱都那么自私,总想占有,他们付出什么呢?
他们也付出了,你说。
那他们自己愿意。
可女人不是也同样离木开男人?你说是天意让阴阳两块磨磐合在一起,这便是
人的本性,你说她不必有什么畏惧。
她说你教唆。
你问她难道不喜欢?
只要这一切都来得这么自然,她说。
来了,就全身心接受,你唆使她。
啊,她说她想唱。
你问她想唱什么?
唱我同你,她说。
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你鼓动她放开声唱。
她要你抚摸她。
你说你要她放荡。
她要你吻她的乳头……
你吻着了她。
她说她也爱你的身体,你身上的一切都不再可怕,你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哦,她说她想看见你进入她的身体。
你说她成了个真正的女人。
是的,她说,一个被男人占有了的女人,她说她不知道她胡说些什么,她说从
来没有这样享受过,她说她在船上飘,不知要飘到哪里,身不由己。由它荡去,漆
黑的海面上,她和你,不,只有她自己,她并不真的害怕,只觉得特别空虚,她想
死,死也是一种诱惑,她想落到海里,让黑乎乎的海水把她淹没,她需要你,你的
体温,你的压迫,也是一种安慰,她问你知道吗?她特别需要!
需要男人?你诱惑她。
是的,需要男人的爱,需要被占有。她说,是的、是的,她渴望被占有,她想
放纵,把什么都忘记,啊,她感激你,第一次的时候她说她有些慌张,是的,她说
她要,她知道她要,可她慌张极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想哭,想喊叫,想在荒
野里让风暴把她卷走,把她剥得光光的,让树枝条抽打得皮开肉裂,痛苦而不能自
拔,让野兽来把她撕碎!她说她看见了她,那个穿黑衣服的放荡的女人,双手摸着
自己的乳房,那种笑容,走路的那种姿态,扭动着膀,一个淫荡的女人,她说,你
不懂,这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你这个傻瓜!
22
我从云贵交界的彝族地区乘汽车出来,到了水城,等了多半天的火车,火车站
离县城还有一段路,这一带既非市镇又非农村,就让我已经有些捉摸不定自己了,
特别是见到一条似街非街的路边一幢梁柱发黑的老屋窗棂上贴着这样一副对子:
“窗外童子耍,内外人口安”,我就不像在往前走路,而是用脚跟倒退回了童年,
仿佛我并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历过革命,也没有经过斗争再斗争,批判反批
判和现今倒转来又不完全倒转来的改革,仿佛我父母也不曾死掉,我自己也未曾吃
过苦头,我压根儿就不曾长大,让我感动得有点儿想哭。
后来,我坐到铁路边上卸下的原水堆上想想一点自己的事情,来了个女人,三
十多岁,一脸苦相,要我帮她买车票。她大概刚才在车站上听我在售票的窗口说的
不是本地话,便说她要到北京去告状,没钱买车票。我问她告什么状?她说了半天
也没说清楚,不外乎她丈夫什么冤案叫什么人整死了,现今没人认帐,抚恤金一分
也未拿到,我给了她一元钱打发她走了,干脆远远坐到河边去,看了好几个小时对
面的山水。
晚上八点多钟,总算到了安顺。我把我那越益沉重的背包无寄存了,里面有一
块我从赫章弄来的带纹饰的汉砖,那里汉墓群的墓砖农民都用来垒猪圈。寄存处的
窗口亮着灯,却没有人,我敲了好一会窗户,出来了个女服务员,把我的包挂上个
牌子,收了钱,搁在空架子上,就又进去了,候车的大厅里空空荡荡,全不像通常
火车站里闹哄哄到处是人,或蹲在墙边。或椅子上横躺着,或坐在行李上、或游游
晃晃,还总有人在转手倒买点什么。我走出这空寂的火车站,竟然听得见自己的脚
步。
灰黑的云在头顶上匆匆奔驰,夜空却十分明亮,高的晚霞和低的乌云都彩色浓
重。浑圆的山从眼前平地而起,这高原上的山峦都像女人成熟的乳房。可过放贴近
了,显得十分巨大,便造成一种压迫。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块乌云在头顶上疾驰的
缘故,觉得地面也是倾斜的,一只脚长,一只脚短,我并没有喝酒。安顺的那个夜
晚就给我这么种异怪的感觉。
我在火车站对面就近找了个小旅店。昏暗中,看不明白这房子是怎么搭起来的。
总之,房间小得像鸽子笼,头就好像顶着了天花板,这房里只适合躺下。
我到街上去了,一路都是吃食铺子,桌子摆到门外,吊着晃眼的电灯,奇怪的
是没有一个吃客。这是个倒错了的夜晚,对这些吃食店我不由得也失去信任。只是
几十公尺之外的一张方桌边上还有两名顾客,我才在他们对面的桌子前坐下,要了
碗牛肉辣子米粉。
这是两个干瘦的汉子,一人把着个锡酒壶,另一个人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每人
手掌里捏一个小花磁酒盅,也不见上菜。他们两人各拿着一根筷子,筷子头点着筷
子头。两人同时,一个说“虾米!”一个说“扁担!”不分输赢,筷子便分开了,
原来在行酒令。 等运足了气, 两根筷子头又碰在一起。一个说“扁担!”一个说
“狗子!”扁担正好打狗子,那说狗子的输了。赢家便打开酒壶塞,往对方手里的
小花磁酒盅注一点酒,输家一口干了,两根筷子头又点上了。那分从容和精细,我
不免疑心他们是仙人。再仔细察看,面貌也都平常。不过,我想仙人大概就是这么
行酒令的。
我吃完牛肉米粉,起身走了,也还听见他们在行酒令,这冷清的街上,显得分
外嘹亮。
我走上了一条老街。两边都是快要散架的老房子,屋檐伸到了街心,越走街还
越窄,两边的房檐都快要接上,并且做出就要散架的样子。每一家门口又都设置了
铺面,摆出点什么东西来卖,几瓶子酒,几个袖子和少许干果,或是挂着几件衣服,
像吊死鬼样的晃动,这条街长得竟然没完没了,就像要通到世界的尽头,我过世了
的外婆好像曾经带我走过,我记得她带我去买陀螺。邻居家的大男孩子抽的陀螺让
我好生羡慕,可这类玩意儿通常只有春节前后才能买到,正经商店的玩具专柜里都
没有。我外婆只好带我到城南的城隍庙去,也只有那耍猴把戏、练武术,卖狗皮膏
药的地方才可能有陀螺卖。我记得去城隍庙买陀螺才走这种街道,我真好久没有抽
打过这下贱的东西,你越抽它,它转得越欢。可这街上人都不卖陀螺,他们摆出来
的东西差不多一个样,越看越让人乏味。也不知他们这许多店铺究竟有谁来买?也
不知他们这买卖是真做还是假做?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