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结婚。”四个字,细细的,底气不足,像蚊子在嗡。
“什么什么?再说一遍!”我端起水杯刚要喝水,又将水杯放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文路的声音很憔悴,像是病了。
“结婚?为什么?心情不好?还是心血来潮?”
“我真的好累。”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就挂了。靠在转椅上,我仍旧没反应过来。喝下一口矿泉水,定了定神,再给文路拨过去,想确认她刚才所言的真实程度。对方说文路辞职了,刚刚离开。
文路辞职我绝对相信,她完全有魄力作出如此突然的决定。至于结婚,和王敬业?我表示高度怀疑。工作上一点点挫折也不至于令她如此颓废,堕落到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当儿戏。回想几天前,我们坐在地板上抽烟时,文路第一次主动提起王敬业。
“他们家是农村的。”
“农村怎么啦,城市又怎么啦。”我随口应着。
“不是说农村人就怎么样,但有些东西天生注定。如果你真的和一个农民呆一起,我保证,你一天都受不了。”
我是没有和农民一起生活过,也不知道和农民朝夕相处会是什么滋味。我开着玩笑:“小姐同志,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了。”
“谈不上。”
“那你管他城市还是农村?”
“不就是聊聊吗?”
“他大学毕业,深圳户口,国营企业,够能耐吧。”
“对有的女人来说,可能是那么回事。”
回过头来分析,文路说这段话之前就有所准备,只是我没当回事罢了。在我的思想意识里,文路应该找一个甘力那样条件优越的俊男,只可惜甘力没有回应她抛出的绣球。可是,文路也不至于就此草草收兵,放弃追逐多年的爱情梦想,就此披上嫁衣,沦为人妻吧。对于有的姑娘来说,王敬业是个不错的男人,心细、谨慎、节俭、顾家,适合过小日子,可他与文路的理想大相径庭。难道文路真的就为了王敬业的深圳户口和旱涝保收,以此平衡自己小小的挫折,满足一时的虚荣?
回到宿舍,听小潘说文路和王敬业下午来过。打开房门,发现文路的衣服已收走了一大半,小小的房间陡然间变得无比空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没有任何形式的告别,文路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单地坚守着精神的堡垒,再也没有黑夜里来自心灵的对话。我们谁也没有联络谁。我不知道文路是不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俩短暂的闺中生活。直到那天接到文路在火车站打来的电话,她和王敬业准备回老家,赶在新年之前举行婚礼,我诧异得哑口无言。电话里沉寂了几秒,文路果断挂了。我来不及送她,来不及准备礼物,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恭喜的话。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事后,文路隐约地对我说起,急着结婚,因为她怀孕了。我立刻联想到子鹏来的那几天,文路不得不去王敬业那里过夜,于是心中充满了无限愧疚。从某个角度上来讲,正是我和子鹏促成了他们的婚姻。许多年过去了,我仍旧不明白怀孕和结婚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如果怀孕构成结婚的理由,那么文路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坚持理想的文路。文路开始变得陌生,变得令我刮目相看。甚至,很多事情需要重新定位。甘力说:“人在绝望的时候,会作出意想不到的决定。”难道文路对爱情绝望了吗?还是仅仅因为冲动?因为疲惫?因为厌倦?又或者,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谁也没有料到,灾难就从这场仓促的婚姻开始。正是这场缺乏爱的婚姻,导致几年之后悲剧的上演。
87
两点一线,单调而平庸。为了工资,为了带薪年假,为了贷款奖金,坚持就是胜利。这句话一度成为我的人生格言。
文路走了,下班回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凡有机会,我宁愿呆在咖啡厅、酒楼、娱乐城,陪银行官僚们天花乱坠,天南海北神侃。我奇怪每天晚上都有吃不完的饭局,有时候一晚上辗转几个场所,比如西湖春天吃饭,金色时代看表演,东方之珠宵夜。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三四点,早上9点还得奔赴公司。天天像赶场一样,折腾得不成人样,可是,一旦闲下来,我就心里发慌,又巴不得立刻投入火海献身革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废。伴随新年的到来,我进公司之后的的第一笔贷款进帐了。虽然200万不算多,但这笔借款完全没有抵押和担保,刑总总算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将眼镜和我叫到跟前,好好鼓励了一番,希望来年再接再厉。眼镜领了4万元奖金,提前回家了。我接过2万元奖金时,内心早已激动不已,兴奋地给子鹏打电话,子鹏只是说,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将钱汇给小建之后,心情舒坦多了。之所以一直没有与小建联络,主要原因是凑不上钱还他,说什么也只能徒增惭愧。小建问起我的状况,我一一如实回答。本想问他结婚的事定了没有,想想还是算了,我不想触动他那根伤心的神经。
年终总结大会上,刑总重点表扬了眼镜和我,眼镜回家了,现场受誉的就我一人。工作勤奋,加班加点,任劳任怨,成绩突出,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短短几个月,为公司作出巨大贡献。刑总年纪轻轻,怎么也讲得出如此套话。我心想,没有奖金谁干啊,我又不是雷锋。在一片掌声中,茶话会圆满结束了。要是大家知道刑总奖励我2万元,谁他妈不努力工作,以司为家啊。
从财务室领完年终双薪出来,同事们个个激情荡漾。有的跑去银行存钱,有的开始落实车票,有的讨论带什么东西回家最合适,过年的感觉真好!彭姐不打算回老家过年,女儿由航空公司陪护,明天就到深圳,幸福溢于言表。我拉着彭姐到负1楼逛地下超市,为她女儿买了件玫红色丝绒连衣裙,给蒙蒙买了套羽绒服,也不知大小是否合适。
第四章 公司撤了 第四十节 飞到子鹏身边
88
晚饭定在国贸一楼餐厅。赶到的时候,甘力已经到了。可能新开张的缘故,餐厅里人不多,优美的英文经典老歌在上空回旋,感觉美不胜收。橙色纯棉布铺就的餐台,翠绿的西兰花、红白相间的九节虾、金黄的木瓜翅、油黑的多宝鱼,色香味俱全,看了令人食欲大增。两个人开心地聊了很久。甘力总结说:“看样子,最近过得不错。”
一句话,又拨动我忧郁的心弦。我快乐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我的本质是忧郁,一个又一个忧郁接踵而至,我从来没有找到真正的快乐。我的快乐永远和子鹏连在一起,子鹏前途未卜,我无法快乐。可是这些话,我只能装在心里,不可能对甘力说。甘力是公子哥,哪里懂得我等凡夫俗子的疾苦。我问他:“带烟了吗?”
甘力翻出一包中华,我吸了一口,不如圣罗兰爽口。第一次当甘力的面抽烟,我有点不自然,抽了两口,将烟掐灭。
“怎么啦?”
“味太重。”我喝了一口汤。
甘力向服务小姐招了招手,“来包圣罗兰。”
“圣罗兰?没有。其它牌子行吗?”
我对小姐说:“算了,不用。”
小姐正欲转身,甘力抽出一张钞票,放在餐台上:“麻烦你到对面帮我买一条。”
还是圣罗兰对胃口。甘力也点上一支,品了一口。我问他:“怎么样?”
“还行。”稍后又加一句:“可能你抽习惯吧,什么东西习惯了就好。”
是啊,习惯了就好。我习惯了子鹏的气味,习惯了子鹏的身体,习惯了子鹏的霸道,习惯了替子鹏操心……习惯了子鹏,心就永远留在那里。
抬头看看面前的甘力,怎么也看不出他是我们老家长大的孩子,不像我,一开口就带着浓厚的湘音。
甘力觉得好笑:“你们那里的人还有什么特殊记号?”
我逗他说几句家乡话。话说得倒蛮地道,只是觉得怎么也不像是从他嘴里嘣出来的。两个人都被逗乐了,笑声在清静的餐厅里环绕。
分手的时候,我将早已准备好的信封交给甘力:“里面是5000,那2000就对不起了。”
甘力说什么也不肯收,我坚决将信封按在他手里,说了声再见。这样,我觉得自己再也不欠他什么。欠人家东西总让我放不开手脚。
89
买了件明灰色呢制大衣,取了5000元,兴高采烈地踏上回家的路。一上车,思绪就飞到子鹏身边,恨不能火车马上就到。从火车站出来,给子鹏打电话。
本想骗他我还在深圳,想到手机上有来电显示,只好临时改口:“没想到吧。”很久没说塑料话了,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别扭。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怎么?打乱你的计划了?”
“怎么会呢?你现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算了吧,你说个地方,我直接过去得了。站在这里太冷了。”
“国际大厦前面,有一间名叫“一品香”的餐厅,我在那里等你。”
从新火车站打的到国际大厦,用不着跳表,几分钟就到了。子鹏坐在包房里,见我进去,张开笑脸。我趁其不备,上前亲了亲他的脸。子鹏拍拍我:“好了好了,这不是深圳。”
坐下来,仔细打量子鹏,还是那套宝蓝色西装,有些嫌脏,不定多长时间没干洗过。我伸手摸了一下,白衬衣里面一件棉内衣:“就穿这么多?”然后摸摸他的手,却比我暖和多了。子鹏裹住我冰凉的手搓了搓。
看着子鹏皮肤发黑,胡子拉茬,我说:“你该理发了,衣服也该换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