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始,杨旭首先分析了全区农业生产合作化运动的形势,用一系列的数字充分肯定了前一段的成绩,也指出 了当前存在的严重问题。他说:“毛主席关于‘组织起来’的号召,深受贫下中农的拥护,办社已成为我区势不可挡的潮流。然而,我们有些干部,特别是一些领导干部,却跟不上形势,落在了群众的后面,没有当好排头兵,甚至拖了群众的后腿。”他讲到这里,有意撩了一下眼皮,瞅了瞅坐在对面的鲁子凡。只见他正在用心看着一份文件,还不时地在上面画着道道,好像并没有听他讲。他提高嗓门说:“我们应该正视这个问题。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是关系着带领群众走什么道路的问题!今天这个会,就是要把大家的思想统一到县委会议精神上来。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亮出来,不要有话不说,各行其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上不是讲‘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吗?”讲到这里,他问梁书记讲不讲?老梁说:“今天,我是来听会的,有啥说的最后再讲。”于是开始了讨论。
会议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不少人把目光投向鲁子凡。杨旭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人们也知道这是说老鲁。平时他们也听说过,区委主要领导之间在办社问题上意见不一致,因而无所适从。大家觉得杨旭的开场白有些露骨,担心鲁子凡下不来台。老鲁却像局外人一样,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一份文件,或许他没有听见杨旭讲了些什么,直到老杨讲完也没抬起头来。
会议的沉默,反倒引起了鲁子凡的注意。他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皱着眉抬起头来,惊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人们都用好奇的目光看他,感到有些纳闷。他说:“刚才杨书记讲了,让大家发表意见,有什么想法和看法,尽管开诚布公地讲出来。党的会议嘛,有啥讲啥,不要掖掖藏藏的。”他的脸是平静的,话语是真诚的。
原来人们担心鲁子凡会舌枪唇剑地跟杨旭干起来,起码会含沙射影地把话给他点过去,没想到他会这样大度。也可能他俩之间并没有什么分歧,只是人们胡乱猜测罢了。想到这里,人们的顾虑解除了,思想轻松了,发言多起来,会议气氛也活跃了。
这时,鲁子凡好像刚看完那份文件,那张严肃的脸抬起来,看了看周围的人们,说:“我们区办社的成绩应该充分肯定。但我们不能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更不能只看成绩,看不到缺点和存在的问题。我认为,当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头脑有些发热,只求发展,对质量要求不够。在工作方法上,有的村也存在操之过急、简单粗暴的问题。这反映了我们一些同志思想认识的短浅,把这场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看得过于简单,因而草率从事,急于求成,没有看到它的深刻性、艰巨性和长期性。这个问题不解决,就会伤害群众的情绪,影响办社的质量。再就是,要切实把建社后的工作认真抓起来,也就是要抓巩固。社建起来了,不是大功告成,万事大吉。这仅仅是开始,路还很长,而且不会一帆风顺的。我看咱们区当前工作的重点,不应一味地追求办社速度,要把重点放在巩固和提高上,最好能拿出一段时间整顿整顿。”
鲁子凡唱的调子与老杨大不一样。人们见杨旭那兴奋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看来很不高兴。老鲁刚一讲完,他就急不可待地表态:“老鲁讲的我不赞成。关键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用什么观点来看问题。如果站在贫下中农的立场上,用马列主义的观点去观察分析问题,就会觉得社办得越快越好,越多越好。因为这既是党中央的号召,又是贫下中农的迫切要求。老鲁说强调办社质量。什么叫质量?在某种意义上,数量就是质量。没有数量,也就谈不上质量。如果不抓发展,单纯的讲巩固提高,就会落后于形势,做群众的尾巴,就会把一大批贫下中农关在农业社的大门之外,就会伤害群众的入社热情。前进中即便出现一些缺点和问题,也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我们不能把枝节看成主流,不能停步整顿,这与县委的精神不符。”他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梁才,问:“梁书记,最近县委没什么新精神吧?”梁才没有表态。他又把眼光集中在老鲁脸上,“鲁区长,咱俩的区别就在于,我喜欢勇往直前,你喜欢回头看。老回头就影响前进啊!希望大家都发表发表自己的看法。”
杨旭慷慨其词地讲了一通。他的表情,他讲的内容和口气,使在座的无不感到吃惊,一个个瞠目结舌,都把目光投向了县委副书记梁才。梁才说:“全县的情况跟他俩讲的差不多,不外乎两种意见:一是主张继续大踏步前进,进一步提高入社的比例;一是觉得现在的进度太快,存在不少问题,应该坐下来很好地总结一下,对那些质量不高的社进行一次整顿。到底哪一种意见更符合当前的实际情况呢?请大家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
梁才的发言使杨旭心里没底了。他以为梁书记会支持他,没想到讲了一通不阴不阳、模棱两可的话,还鼓动大家继续敞开思想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不是有意把两种意见分歧扩大吗?他的脸上和眼神里明显表现出不满。与会人员见两位主要领导意见分歧如此之大,不知怎么表态了。会议一下子沉默起来。
会议开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法再开下去了。杨旭感到非常尴尬。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住,便说明自己无能。于是鼓动说:“梁书记刚才讲了,大家接着说嘛,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在他的一再鼓动下,有些人谈了自己的看法。有支持杨旭抓发展的,也有支持鲁子凡抓整顿的。
杨旭看看手表十一点多,就说:“梁书记,你谈谈吧。”他认为,梁书记是分管抓互助合作运动的,肯定会支持他。不料老梁说:“大家的发言很好,对我启发很大。希望下午的发言都能敞开思想,不要有什么顾虑。要继续前进,就要很好的总结,这是我们党的光荣传统嘛!”
老梁的话让杨旭感到疑惑。散会后找到老梁,单刀直入地问:“我在前面给你打头阵,你横是支持我一下嘛。”
“大家提出的问题很值得注意,应该引起我们重视。”梁才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最近中央发了个文件,批评了互助合作中的急躁冒进情绪,强调‘不要把明天的事情放到今天来做’,并明确指出了反冒进。我看下午的讨论,要特别强调一下实事求是。看看群众的反映到底怎样?我们的做法是不是群众难以接受?个体的积极性有没有受到伤害?只要大家都从工作出发,意见就好统一了。”
杨旭如堕入云雾之中……
一过年,鲁子凡突然觉得自己的思想跟不上趟了。按照县委上次召开的区委书记会议精神,全区的农业社整顿工作还没搞完,就传来了党中央制定的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要求加快“一化三改”的步伐。一化,就是逐步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三改,就是逐步实现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这几天,无论大会小会,都是学习总路线,宣传总路线,贯彻总路线。学生们打着红旗,敲着腰鼓,上街喊口号,贴标语,声势很大。各村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饭后茶余,人们议论的也都是有关总路线的事。从外地回来探亲的人,在大街上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城市的公私合营搞得多么热火朝天,那些小业主们白天上街游行拥护,晚上则插上门子抱头痛哭。这几天,区里连着开了几次党委扩大会、各村干部会、农业社社长会、党团员骨干会、贫下中农代表会。会议都是一个内容,贯彻总路线,加快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发展步伐。昨天县委又开了一个电话会,要求用总路线的精神发展农业社,在一个月内,要把全县的入社农户提高到总农户的百分之六十以上。现在全县的农业社,包括那些半死不活、有名无实的社在内,入社农户仅占全县总农户的百分之二十三。他们五区农业合作化运动虽然发展比较快,也才占到百分之三十多一点儿。一个月要翻两番,谈何容易!
杨旭早就主张大发展。因为上级要求整顿,才不得已停下来。一冬天的整社,他憋了一肚子气。总路线一公布,他高兴得一夜没睡,县委电话会一散,就向县委写了保证书,要把因整顿耽误的时间夺回来,一个月内把入社农户发展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现在,他正在召开全区党支部书记紧急会议,要求干部们立即行动起来,把党员们全部动员起来,一个村一个村地作计划,一户一户地作工作,限期完成任务。
这个任务把鲁子凡压得龇牙咧嘴。一个月把入社农户提高到百分之八十以上,他根本不敢想。然而,老杨已经代表区委向县委表了决心。他身上像驮着一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前几天,他还反复强调办社抓质量,抓巩固,要求各村要稳步前进。今天却要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讲大飞跃,大发展。甭说别人想不通,自己的思想也转不过弯子。
自上次区委扩大会后,石大夯就把主要精力放在抓巩固上了,突出地抓了建章立制。因为这是新事,没有经验可以借鉴,要靠自己摸索,非常吃力。但他不怕,决心在这方面摸索出一条路子。现在过渡时期总路线下来了,农业社要来个大发展,这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一散会他就去找鲁子凡,“怎么变得这么快!”鲁子凡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咱们都是党员,按党的指示办就是了。”
总路线的宣传贯彻,对李碾子来说像是注射了一支兴奋剂,劲头一下子上来了。他是个喜欢往前闯、不喜欢回头看的人。前一段,他动员人们入社,碰了不少钉子。特别是李能三,竟敢用金蝉脱壳之计耍弄他,使他大发其火。后来,鲁子凡来村里整顿农业社,有的竟趁机闹起退社来。大夯不狠狠批评他们,还讲什么“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