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下一次得双百。”
“妈妈,你别跑远了,别让老猫咬着你。”
……
乔果刚刚挂断电话,在前面驾车的卢连璧就笑着打趣说:“别跑远了,别让老猫咬着——,什么意思嘛。”
“老猫?哦,那是孩子小时候,我吓唬他的话。怕他跑远了,跑丢了。”
乔果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想:哟,这人真是猫耳朵哎,隔那么老远,什么都听到了。
三星车摇摇晃晃地驶近卢庙村。这是个依山而筑的大村子,远远地看到村里的那座庙了,黄色的瓦顶上散布着黑斑,四面的墙上有许多土锈,还有血沁!——夕阳将晚霞映在窗子上,那些窗子就显出朦胧的通透。在那通透中,有殷殷的红色若挂若滴,若游若浮,望上去宛如凝血。
恍惚间,乔果觉得那整座庙就是一件出土的古玉,它在地下闷得久了,此刻正站在山包上透风。
三星车从庙前拐过去,沿着崎岖的沙石小路驶向一片森郁的毛竹园。汽车一开过去,那些毛竹就在两旁分列开来,探头探脑,伸手伸脚,好奇地向车内张望。
毛竹们被不久前的春雨润过,一个个水灵灵的犹如刚刚出浴。乔果深深地嗅闻着,她嗅到毛竹们的体息,嗅到毛竹们的鼻息了。它们既含着爽洁的清新,又带着粘滞的败腐,这些混杂的气息很快就注满了乔果的身体,使她膨胀起来,让她感到她自己也成了一株植物。
竹园的深处就是卢家的那座老屋,黑黢黢的,犹如一大块风干的腊肉,向人展示着一种执拗的坚韧。在这里看守老屋的,是卢连璧的老姑。那是个终身未嫁的女人,干瘪得犹如晾在檐下的一束豇豆角。卢连璧和老姑在堂屋里喝着茶水拉闲话,乔果坐不住,便独自出来,踱入了毛竹园。
在冥暗的暮色中,那些高大的毛竹们就象一群笨拙的动物,摩肩接踵地向乔果身边围挤。竹叶飒飒作响,用它们那不可破解的语言,向乔果诉说着神秘。
走着走着,乔果陡然停步。她踩住了一个活物!它顶着乔果的脚板,不停地摇摇颤颤。那感觉从脚底升起,一直传至乔果的心区,让乔果的心抖动不已。乔果低下头,于是她看到了那活物紫褐色的脑袋,它正活力盎然地向上耸顶,使松软的泥土绽开了花。
那是个毛竹笋。
乔果腿一软,身不由已地坐在了地上。她觉得下体忽然被顶住了,顶得有些生疼。回过头,她看到了一个更大更粗的毛竹笋。那竹笋勃然地向上挺翘,升腾着一种蓬蓬勃勃勃的生命。笋头四周的叶片是黑褐色的,似乎有许多茂密的绒毛——哦,这就是毛竹硕大的阳具吧!
乔果心里涌起一阵悸动,她急促地喘息着,几乎透不过气。片刻之后,乔果象受了惊吓似的掉头跑回了老屋。
老姑正在灶间烧饭,卢连璧在内屋忙着准备玉料。乔果挑开门帘,一头撞进来,卢连璧望望她,诧异地说:“你怎么了,脸那么红?——”
“怕——”,乔果脱口说出这个字来。
“怕什么?”
“不,不是”,乔果摸着发烫的脸,“我刚才爬了爬屋后的山包包。”
“天黑了,一个人别乱跑。想上山,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出去走走。”
“嗯,”乔果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可就是,怕——乔果把目光投在了卢连璧的手上。那是一个已经看得出形状的玉笋,尺寸大小与乔果丢失的那个相仿。借着油灯的光亮,卢连璧用那把昆吾刀划划点点地在玉笋上雕琢着。
一晃一闪的,那玉活着,那玉在动!
吱吱吱吱,那玉有知觉,那玉在叫呢!
那个故事又活了,那个太监的故事,那个吏部右侍郎。没了男根,没了男人与生俱来的极乐,那是大穷和大贫……乔果思绪纷乱地想着,直想得浑身发热,直想得手心里汗津津的。
后来,卢连璧他们一起在堂屋里用饭。
卢连璧、老姑和乔果坐在白木桌前,脚下是鸡、是鸭、是猪、是狗,它们在脚上在腿上拱着、啄着、衔着、舔着。倏然间,一个黑影窜上了桌,它搅起一阵风,惊得油灯怦怦乱跳。
那是一只大得出奇的猫。
猫的皮毛是那种如金如铜的灿黄,间或夹杂着如铁如铅般凝重的黑色。它仿佛是直奔乔果而来,一窜上桌,就踞伏在乔果的面前,用一双灼灼的亮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果。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是那种夙常盯着乔果看的男人们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火!
这猫让乔果觉得似曾相识。
乔果在恍惚中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儿子不久前在电话中讲的那句话悠悠远远地冒出来,俨如一句意味深长的谶语:“别跑远了,别让老猫咬着——”
“猫,下去。”卢连璧伸手一拂,将猫拂下桌去。
乔果注意到卢连璧方才叫的不是“猫咪”,而是一个“猫”字。那个字从唇齿间雄健地叫出来,犹如叫着豹,叫着虎。
乔果想起来了,她在“奇玉轩”见过这只猫。
“这是你店里的那只猫?”
“不,它们是一窝兄弟。”
乔果明白了。卢连璧曾经说过,“奇玉轩”的那只猫,是从老家带去的。乔果再想看时,那猫却象方才倏然而来一样,此刻已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木桌上摆满了碗盘,老姑显然是想尽量把饭菜做得丰盛,做得令人满意。
摆在乔果面前的那盘菜尤其可口,乔果随口夸赞道,“真好吃,这是什么东西?”
“腊肉炒笋丝。”
笋——,乔果不禁悄然一笑。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顶着她脚板的活物,那个向上翘着向上耸着的毛竹的阳具。这样想着,口里的笋丝就有了特别的味道,很肉,很韧,有一种异样的弹性。笑过了,又觉得自己很“坏”,竭力不去想。可是不成,眼前那挺翘着的毛竹笋总是挥之不去。
乔果发现,她来到水目山之后,心神似乎有些异常。这山、这老屋、这猫、这毛竹笋……,仿佛都带有几分巫气。
乔果用完饭,正要起身离开,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是刘仁杰打来的。
“喂,你在哪里?”
“在——,饭店。正和人谈生意。”
“哦,我只和你聊几句行吧?不知道怎么搞的,如果不跟你聊聊,我会憋得很难受。”刘仁杰急切地说着,听上去有点儿可怜兮兮。
“好的,你说。”
乔果向卢连璧那边扫了一眼,那人正低着头,吃得很专心。虽然如此,乔果还是把手机向耳轮上压了压。
刘仁杰的声音嗡嗡地响着,“小乔,你不是说,你还要把那个礼品送给我吗?
你什么时候能来呀?”
“最近吧,很快。去之前我会和你联系。”
“小乔,你不知道,你的声音多好听。小乔,不知道,你的脖子多白多细。
它象水仙,又白又嫩又细又长的水仙花,你知道吗?”
“嗯。”
“我真想掐住它,就那么轻轻地掐,使劲儿地掐……”
那是上齿和下齿在亲昵,乔果能够想象出对方绷拉着双唇,舌头在后面暗暗使劲儿的样子。
奇怪,刘仁杰的声音就象是一只手。
那些话一说出来,乔果的颈脖处就觉得发紧,仿佛真的被掐住了。那是一种情意绵绵的掐捏。乔果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乔?——”
“嗯。”
“其实,我已经知道你送的是什么礼品了,是你们安总告诉我的。是玉笋,对不对。‘箨落千竿削玉开,君看母笋是龙材。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你想想郁郁葱葱的竹园吧,那笋子从毛茸茸的叶子里钻出来了,大呀,那个大呀!春意盎然,春意盎然。一晚上抽千尺,哈哈,抽千尺,抽千尺!再也不窝窝囊囊地缩在泥巴里头啦……”
刘仁杰的声音以一种盎然的魅力,诱惑着乔果的想象,使它犹如雾一般弥漫着展开:幽深隐秘的竹园,葱郁的春情,在勃动的暗夜里,它不可遏止地抽起来了——那是男根!
挂断电话,刘仁杰的声音仿佛仍在亢奋地挺翘着。乔果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害怕。对,是害怕。此刻,乔果终于明白,她原来是怕自己呀。
“这是谁,谁给你打电话?”卢连璧问。
“朋友,谈业务。”
“是要礼品吗?”卢连璧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笑意。
乔果沉默了。她想到卢连璧是猫耳朵,或许他什么都听到了。
忽然间,猫的叫声从老屋的外面传来。那是许许多多的猫们发出的声音,它们是一群孩子,玩闹着玩闹着,就会哭。那哭声哀哀的,让人听了不由得心里发紧。
“走,我们出去看看。”卢连璧推开门往外走,乔果紧紧地跟在后面。
圆月悬在水目山顶,犹如另一轮太阳。那光亮别具一种阴柔的激情,在那光亮下,静静的山石、树丛、木桥、屋宇仿佛都隐含着一种神秘的骚动。“啊噢——”,一只猫在什么地方领唱了。“啊噢”“啊噢”……,四下里有数不清的猫凑进来,表演着它们的二重唱、小组唱、大合唱。这是猫们盛大的聚会,它们怀着同一颗春心,共唱着春的迷狂。
这声势让乔果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这是掩着帷幕的演出,只能听到声音,却无法看到演员。乔果环顾着四周,“奇怪,它们这是在哪儿叫啊?”
“快来,你到这儿来——”卢连璧站在檐下,向乔果招手。
乔果挨过去,顺着卢连璧指的方向往上看。屋脊上有许多玉石塑雕的角兽,它们象锅灶一样又暗又黑。在那些暗的和黑的之间,踞着一个泛白的影子,那是一只白猫。
乔果悄声问,“它上那么高做什么?”
卢连璧说,“抛绣球。”
仿佛是对这句解释的首肯,那白猫向下叫了一声,还歪了歪脑袋。
那抛下来的叫声,被情郎接住了。随着“啊噢”的一声应和,一个硕大的影子窜上了屋脊。金铜般的灿黄,间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