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梅显然无意多呆,她把大盘子往桌上一放,就说道,“你看看,也没什么可谢的。做了点水煎包,你们尝尝。”
阮伟雄说,“宁宁,还不谢谢赵阿姨。”
宁宁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咕咕哝哝地说,“谢谢赵阿姨。”
乔果客套地说,“赵姐,别走了,一块吃吧。”
赵秀梅连连摆手,走得更快了。“不不不,家里的火上还有一锅呢,我走了我走了。”
客人一离开,家里顿时安静了。安静仿佛是一个威严的强者,它用缄默不语对乔果施行着威胁。乔果无法抵挡,乔果急于逃遁。
“好,我去做饭了。”乔果说着,想往厨房里钻。
“你累了,歇着吧。”阮伟雄说,“这儿有现成的热锅贴,我去做个鸡蛋汤。”
丈夫的语调没有放盐,淡得毫无味道。按照他们夫妻平常的习惯,一天上班回来两个人应该是有说有笑的,——更何况她是刚刚“出差”归家。
阮伟雄独自到厨房去了,把乔果晾在了起居室。恍惚中,乔果觉得丈夫的离去含有某种抛弃的味道。乔果紧张着,惶惑着,很快也跟到了厨房里。
乔果进去的时候,阮伟雄只是略微偏转头,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下。乔果也就沉默着站在水池边,动手洗着泡在盆里的西红柿、青菜叶和小葱。那也是他们夫妻间的习惯,如果一个人在厨房里干些什么,另一个就在旁边帮上帮不上地搭个手,为的是做个伴儿说说话。
然而此刻,他们夫妻无话可说。
乔果耐不住了,丈夫为什么不问问呢?为什么不问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跟谁去的,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样,至少还给了乔果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撒谎的机会。可是现在呢——再不开口,就要憋死了。
“昨天,我们公司派我去项州市——”乔果终于起了个头,她想说公司派她去那儿,是想请城建专家做小区绿地的设计,那设计很重要……
乔果说这句话的时候,丈夫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躲闪着,移开了。
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乔果却在丈夫的目光中看到了怯懦。乔果豁然明白了,丈夫其实是害怕审她,害怕面对审判的结局啊。因此,他宁愿自欺,宁愿相信乔果那天晚上说的她是出差去了的话。
乔果感到了丈夫的可怜,她的心里软软地酸酸地动了动,下面那些已经编好的故事也就没有讲出来。那一刻,乔果拿定了主意,只要丈夫追问,她就坦白。
要打要杀,任凭发落吧。
阮伟雄也缄默着,他很快做好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吃那顿晚饭。宁宁吃得最开心,他大口大口地嚼着,喝着,快乐地弄出许多声响。
对坐的夫妻却吃得无声无息,阮伟雄的目光时而象无精打采的窗帷一样拖垂着,时而如胆怯的飞蝇一般游移不定。他自始至终不曾正视乔果。丈夫的沉默,丈夫的无视,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使乔果几乎透不过气。
宁宁很快吃饱了,离开饭桌去看电视。
阮伟雄忽然开了口,“乔乔,别光吃煎包啊,太干。来,喝点儿汤。”
象往常一样,目光是温和体贴的。细瓷碗儿叮叮地响着,金黄色的蛋花儿和紫红色的番茄块儿都端到了乔果的面前。
乔果愣了一下,她搞不清楚丈夫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发生变化。
“谢谢。”乔果嗓子发梗,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就寝前,阮伟雄趿着拖鞋进了浴室。听到那边水声哗哗地响,乔果顿时生出莫名的紧张。阮伟雄并不是天天晚上洗澡的,他通常是在周末的晚上洗一次。如果哪一天晚上他例外地进了浴室,那就是说,他要行夫妻之事了。
果然,阮伟雄赤条条地上了床。象泥泞中的蹄印一样,床单上留下了几个湿脚丫的印迹。被子犹如包装封袋一样被掀开,随后潮乎乎的水唧唧的身体就钻了进来。两个粗壮的臂膀犹如巨蟒,将乔果牢牢地箍住。
“我想要你。”丈夫在耳边宣布。
心理上与肉体上俱感疲惫的乔果毫无做爱的欲望,然而她却笑着回答,“好啊,我也想。”
那是一次艰难的运转,格格吱吱的,机件生着锈,又涩又紧,仿佛摇杆呀齿轮呀镙丝呀镙母呀,所有的这些机件全都不相适配。它们切磋着,争吵着,进行着生硬的讨论。
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承受,那是一种赎赔性质的给付。当丈夫就要攀向顶点的时候,乔果痛楚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丈夫的腮帮处有两个强健的肌块在痉孪地鼓跳,眉毛皱挤着,牙齿咬啮着,仿佛一个拳手正在拳台上与人赌斗。从那神情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愉悦,有的只是一种力量的发泄,似乎要以此表达着什么,以此证明着什么……
当丈夫沉沉睡去的时候,乔果还在苦思。最后,她终于找出了一个能够让自己通过的解释,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丈夫这是在证明他的权力——他用做爱证明,她是他的。
罗金凤最怕女儿丹琴问这个问题,“妈妈,我们为什么住在姥姥家?”
问到这个问题,罗金凤就只好搪塞说,“你爸爸病了,得好好休息。”
丹琴疑惑地说,“爸爸病了,咱们怎么能把他自己扔在那儿,不去照顾他?”
罗金凤就不耐烦,“他那病是安静病,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养。”
丹琴就闹,“不嘛,我想爸爸。”
罗金凤只好叹气。
孩子的姥姥也叹气,私下里悄悄劝自家闺女,“凤儿,不是娘嫌你们,要是你们娘俩跟着卢连璧在这儿,住多久都成。象这样两边扯着,可不是长事儿呀。”
听老母亲这样说,罗金凤就气恼。男人的心真叫狠的,平时老婆孩子恩恩恩爱爱的,这说抛下就抛下了!人家不去,你就不知道来看看?人家不回,你就不会来叫一叫?再说啦,平时老婆孩子在跟前,他还兴风作浪呢,这回由着他一个人放羊,那还不知道咋作乱!
便宜他了,太便宜他和他的那个野女人。
可是,当初硬硬气气走的,总不能就那样软软瘪瘪地自己溜回去吧?
罗金凤正躺在床上生闷气,老母亲忽然在门厅那边喊,“凤儿,你的电话——”罗金凤一边起身过去,一边问,“谁呀?”母亲回答说,“没问。听声儿,是个女的。”
罗金凤接过话筒,问一句,“哪一位?”
对方回答说,“我是卢连璧的朋友。”
果然是个女的,还自称是卢连璧的朋友,罗金凤一下子紧张起来,别是那个卢连璧的相好女人打的电话吧!那女的会不会象人家讲的那样,厚着脸皮要和做太太的谈判,要做太太的出让丈夫呀?
“什么事儿?”罗金凤尽量控制着自己。
“明天晚上七点钟,想请你在羊城假日酒店吃顿饭。”
罗金凤沉默了,她感觉到这顿饭的后面藏着什么,可一时又摸不着。
“是卢连璧让你打来的吧,是卢连璧的意思吗?”罗金凤问。
“别误会,是我的意思。”
“你想给我说什么吧?”罗金凤索性开诚布公地问。
“你来了,就知道。”
“卢连璧去吗?”
“当然,我也请他了。”
罗金凤想想,这女人或许是卢连璧请的和事佬儿吧?管她呢,坐坐就坐坐。
夫妻能见见面,总比不见好。
想到这儿,罗金凤就爽快地回答,“好呀,我一定去。”
“那我就恭侯了,羊城假日酒店木棉园3 号厅。”
惴惴不安的,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的黄昏,罗金凤准时赶到了羊城假日酒店。
服务小姐推开3 号厅的门,只见偌大的包间里一边摆着就餐的圆桌,另一边摆了沙发和茶几。看到罗金凤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客气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迎上前说,“是罗女士吧?”
罗金凤点点头。
面前这女人分明是陌生的,可是罗金凤似乎觉得有点儿熟。熟在哪里,罗金凤自己也弄不清楚女人说,“我姓夏,请坐请坐。”
罗金凤环视了一下,说道:“怎么没人来?”
女人嫣然一笑,“事先约好的时间,大家都会来。”
正说着,走廊里就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说笑声。罗金凤一听,就辨出其中的一个嗓音是卢连璧。罗金凤喉咙口忽然有点儿发紧,她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两个男人就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在这儿?”看到罗金凤,卢连璧怔住了罗金凤不屑地偏过脑袋,没理他。心里想,装什么洋蒜,不知道我来呀。
其实,卢连璧还真不知道太太也会在这儿。邓飞河告诉他的时候,只说是小夏觉得给他惹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摆摆酒席表表歉意。小夏见卢连璧觉得意外,就笑着说,“卢经理,你不必奇怪,罗女士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
卢连璧就打着哈哈说,“哦,明白明白,今天太太是主客,我呢,是做陪的。”
罗金凤瞪了丈夫一眼,还是没理他。
一张大圆桌,就餐的只有他们四个人。落座的时候,卢连璧径直走过去,拉开了太太旁边的那把椅子。罗金凤见状,立刻起身,转到了小夏的另一侧。小夏就笑着挨近卢连璧身边坐下来,说道:“好,我就坐到这儿,好好陪卢经理喝几杯。”
酒和菜上来,小夏端起杯子起身说道,“好了,今天要请的贵客已经来齐。
开始之前,我自已先罚三杯。”
说完,一连喝下了三杯酒。
罗金凤看看小夏面前的三个空杯子,说道,“哎哟,夏女士,你这酒喝得让人心里不安呐。你就是自罚,也得有个罪名呀。”
邓飞河在旁边说,“嫂子,小夏是在说,我们俩给你找麻烦了,想请你原谅。”
罗金凤说,“咦,这就更不搭界了,你们给我找的什么麻烦呐。”
邓飞河说,“那天晚上,是我们俩住在西花园。半夜里听到你来,怕惹你生气,就避开了。”
罗金凤听了,不觉一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