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果很得意,她把那个女人打倒了!
席梦思床垫异乎寻常的松软,当乔果陷落进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行了行了,到此为止,不能做,一定不再做了!然而,她的身体却自做主张,犹如藤蔓一样紧紧地攀缠在那块坚硬的崖壁上。几乎所有善于攀缠的藤蔓植物都是顽强而执拗的,乔果的身体就在那柔韧的攀缠中贪婪地张开了嘴,嚅动着,吮吸着,吞咽着,野性地张扬着浓郁而茂密的生命,源源地生发出蓬蓬勃勃的愉悦。
身体的这种似乎永无餍足的情形,让人沉迷。
就在乔果看着她的身体耽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一堆动作的时候,乔果的精神却恍惚地游离而起,“墙里秋千墙外道”——,她看到生满芳草繁花的院落了,她看到系在绿树间的秋千犹如浮云一样在风中飘荡了,笑声象梦一样若有若无。在红墙之外呢,有人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他顷听着、向往着,沉醉着。那人的身影有些象刘仁杰,面孔呢,却朦胧不清,捉摸不定……
精神的这种向往,使乔果飘升,让乔果迷离。这种向往是缥缈的,因其缥缈而愈显美好。
充涨的真实的身体,空灵的虚幻的精神,它们带来了两种迥然不同的境遇和感受。而这两种境遇和感受,又全都如此诱人。
汗津津的身体终于安静,然后各自翻躺开。
乔果用平静的语调说:“嘟嘟,我想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开什么玩笑?”
“不,这是真的。”
“你好残忍!你怎么能在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卢连璧再次搂住了乔果,他竭尽全力地搂着,竭尽全力地吻着。这情形有些象恐惧寒秋将临的飞蚊,在狂恋着嘴边的那口血腥。
乔果的身体苏醒着,迎合着,乔果看到那藤蔓又紧紧地攀附了上去。乔果无法遏止自己,她明白,她是离不开卢连璧了。
于是,乔果哭了。
第十一章快乐的过山车
阮宁宁八岁了,八岁的男孩子再也不会象幼小的婴儿一样睡起来深深沉沉,犹如冬眠一样无知无觉。宁宁的起居作息几乎与父母完全合拍,晚上十点多钟就寝,早上六七点钟起床。夜里有点儿什么动静,宁宁也会醒来,睁着大眼睛在他的小房间里发问,“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呐?——”
所以,阮伟雄和乔果很自然地选择了宁宁每次去爷爷家的时候,再行夫妻之事。
黄昏时分,乔果一进家门,阮伟雄就告诉她,“爷爷打电话来,说是想宁宁。
我把孩子送过去了。”
“唔。”乔果会意地点点头。
饭菜阮伟雄都已经做好,不用乔果劳神费事。夫妻俩亲亲热热地吃完饭,乔果要洗碗,阮伟雄却伸手拦住她说,“你别沾手了,我来。”
乔果不争执,只是笑笑说,“那你就辛苦了。”
这已经成了惯例,每逢这样的晚上,阮伟雄总是不辞辛苦地将服务工作做得无可挑剔。他似乎是要以自己服务的殷勤,来换取妻子的殷勤服务。
厨房的水龙头开得很响,阮伟雄就在那响声里很快地洗完了碗筷,然后就进了浴室。阮伟雄平常很喜欢看那些电视剧,看那些足球或者是篮球赛,他总是躺在长沙发上,脑袋下面垫上一个软垫,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那些节目。可是遇到今晚这样的日子,阮伟雄就会舍弃此种享受,早早地钻进浴室去洗澡。而这时坐在起居室看电视的,倒成了乔果。
乔果坐在沙发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她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也没有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只有浴室那边传来的水声。水声很急促很迫切地响着,乔果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些怯意……
“乔乔,还不快去洗澡?”
乔果还在愣着的时候,阮伟雄已经上了床,他把湿漉漉的头发靠在软软的床头上,拿起一张报纸,一边随意地翻看,一边喊着乔果。
“哎,就去。”乔果应答着。她心里有点儿虚,好象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整个身子都空了。
乔果率先清理的是她的牙齿,乔果的那些牙齿小巧而细密,阮伟雄曾经开玩笑说,人瞧上去已经是大人了,牙齿却还是小朋友。乔果喜欢用儿童牙刷,这种牙刷的前端小,刷毛软,对齿冠和齿龈的每个细节都能照顾得很周到很体贴。乔果挤了双倍的牙膏,用了双倍的时间在口腔里不停抽拉着。卢连璧的舌头曾经进入过这个区域,在乔果的感觉里,似乎总有什么地方还留着可疑的痕迹。
洗澡的时候,乔果也用了双倍的时间和双倍的努力。乔果特意把淋浴喷头取下来,拿在手里。喷淋头犹如长手柄,一束束水流就象细密的刷毛,乔果就拿着这把大刷子反复地洗刷着她自己。耳轮、脖颈、胸乳、股沟……凡是卢连璧光顾过的地方,她都洗刷得格外仔细。那情形就象饭店里的杂工在兢兢业业地洗涤顾客使用过的碗碟,这些东西必须洗净了,才能再次端上去。
乔果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端在丈夫的面前。她带着歉疚,带着诚意,打算加倍努力地侍奉丈夫。
阮伟雄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工作。
他要翻阅文件了,他的手刚刚触及到文件夹,那文件竟然自动打开了。
“嗯?——”他觉得有些异样。
“噢。”迎着丈夫的目光,乔果笑了笑。
深入地阅览下去,乔果忽然响亮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丈夫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乔果掩饰着。和丈夫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有胡乱嚷嚷过。
应该小心,小心。乔果想。
丈夫很投入地在文件上圈圈点点,乔果的眼睫颤颤地跳合着,然后就不由自主地闭紧了。
“喂,你看着我呀,你闭上眼睛干什么?”
她又错了,她这样做,不合习惯。乔果赶忙睁开了眼。
接下来,乔果变得谨慎多了。她控制着自己,审查着自己,再不敢有不合规范的声音和动作。
丈夫不是那种拖拖拉拉的人,他果断而又干练地完成了任务,然后自信而又自足地用一句“好了”,做为整个工作的总结。
乔果循着习惯躺进了丈夫的臂弯里。她的身体向左侧偏转过去,右手从丈夫的腋下穿过,轻轻地延伸至丈夫的左肩胛骨尖上……这些动作,都做得很规范。
丈夫的大腿也合乎规范地搭了上来,很沉很沉。
这份沉重挤压着乔果的心,乔果的心抗拒着,挣扎着,然而这沉重却毫不放松。乔果觉得她的心就象一粒浆果,在这挤压下就要迸裂,必欲一泄,方得解脱。
在这精神的窘迫中,乔果的身体却显得格外清醒。那身体在回忆着,在渴望着,它回忆着与另一个身体在一起时的快乐,它渴望着与另一个身体重逢。
可惜,在日常生活中,当乔果的身体渴望卢连璧的身体时,它常常并不能得到与它亲近的机会。这种时候,乔果就会烦躁和苦闷。乔果尝试着用各种方式,来消解这种情绪。到游乐园坐过山车,就是其中的一种。
游乐园座落在潢阳市的北郊,因为安装了一套进口的大型过山车和其它几种时兴的游乐设备,而成为潢阳人闲暇时的一个新去处。乔果那天去游乐园的时候,适逢周一,游人不多。乔果买了门票,独自沿着那条灰色的水泥道向园内走。那条道不算太宽,在乔果前面的一男一女悠然地走在水泥道的正中,乔果出于客气和礼貌,不愿急匆匆地地超过去,于是就慢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乔果的目光随意地投在了前面那个女人的脚踝上,那脚踝是细纺锤形的,笼着半透明的丝袜,显得细腻而柔美。柔美的脚踝配着软羊皮鞋精巧的半高跟,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与软羊皮鞋相伴的是一双粗犷的运动鞋,它们犹如登陆艇一样,望上去既宽大又平稳。
乔果的目光向上移,她看到的是男人强健的倒三角形的脊背和女人那也还差强人意的腰肢。乔果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些耐不住。乔果加快脚步,想要超过去。乔果是从女人那一边超过去的,当她与那女人差不多并排的时候,那女人下意识地偏转了头,于是乔果就看到了一张戴着大墨镜的脸。
从这张脸迅即转回的动作上来看,那人似乎认识乔果。然而,乔果却未能回忆起这张脸(尤其是它还掩着那样一副大墨镜)。乔果终于超过去,走到了这两个人的前面。这时候,乔果才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个戴墨镜的女人好象是在哪里看见过……
最好的节目总是放在最后压轴,过山车这个项目也被安排在游乐园的最深处。
面对着这一片钢铁的构建,乔果很难一下子说清自己的感觉。过山车的轨道时而笔直地延伸,时而陡峭地升起,时而蜿蜒如蛇,时而盘飞如鹰,时而跌撞如瀑,时而回旋如虹……人生有千种体验万种感受,仿佛尽被缩微在此了。
乔果购了票,被人引导着,坐进了车座。她扣上安全带,然后尝试着舒展了一下身体。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余光里闪动了一下。她偏转身体,于是她刚好看到了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和她的男伴相拥着坐进过山车,然后是一个长长的热吻。
“请各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扩音嚣里播放着注意事项,在那嘈杂的声响里,乔果静静地想着这对男女。他们会是一对夫妻吗?不错,他们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显得那样亲密,然而正是这种亲密,却暴露了他们并非夫妻。夫妻不会再有这种兴致,在周一相偕闲逛游乐园。夫妻不会再有这种举止,在公众场合眉目传情。夫妻也不会再有这种冲动,时不时地要给对方一个颤抖的拥吻……
夫妻会是什么样子?夫妻会象两个绑在一起的木排,在平静的河道里安安稳稳,不紧不慢,随波逐流地漂完属于它们的全程。
由此,乔果想到了她和她的丈夫,以及她和卢连璧。
过山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