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觉得那影子有些异样。乔果的影子窈窕柔韧而颀长,象柳象白杨。
可是这个影子却粗圆敦实而稳固,犹如一根撑持屋顶的石柱。
卢连璧睁开了眼睛。
妻子就站在他的床头,赤裸的胴体上仿佛还闪烁着水迹。微光里,那张脸和目光都分外地柔和,柔和得让人心碎。
卢连璧的身体向床内让了让,妻子就紧挨着他躺了下来。
“咱们家,真好。”是那种从身体最深处发出的声音,让人不能不在身体深处感到震颤。
卢连璧伸出胳膊,揽住了妻子。
“咱们孩子,真好。”妻子把脑袋信赖地放在丈夫的肩窝里。
卢连璧伸出手,按按她的左乳头,再按按她的右乳头,表示对两个“真好”
的同意。
女人的乳头感激地膨胀起来,于是,卢连璧的下体也做出了膨胀的回应。
“要,要——”,妻子喃喃地呻吟着,整个胴体都毫无保留地贴上来。
与其说是“要”,毋宁说是给予,那姿态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奉献。
女人的给予是真诚的,含着真诚的愧疚。仿佛只有这种给予,才能对她的错误做出补尝。
女人的这种肉体的语言使卢连璧感动了,他以紧紧的抱拥和爱抚做为回报。
那一刻,卢连璧心内同样含着真诚的愧疚。他想,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平等地将激情的能力给予怀里的这个女人。
不是那种杨柳般的细腰了,环围在手臂之间的腰臀犹如麦捆一般丰腴而敦厚。
不是那种腻如膏脂盈若嫩芹的红唇了,接合中的两张唇片菲薄而松弛……卢连璧竭力驱赶着那种混乱的对比,尽心尽力地操劳着自己的那份工作。
女人热烈地涌动起来,一浪一浪地扑打着堤岸。好了,好了,终于翻过岸顶了,那种翻越是热烈的,但是却远远未及那种如痴如醉的狂乱,远远没有达到那种一泄千里的溃决。
女人笨重而可怜地喘息着,象是犁完了最后一垅田的勤恳的老牛。
“你好吗?”女人心满意足地问。
“好。”卢连璧平静地回答。
第十六章开光
北华寺是位于潢阳城郊的一座名寺,始建于南宋建炎年间,几百年来虽然历经战乱,然而毁毁修修,竟完整地留存了下来。走进那座老旧的寺院,但见一棵棵古柏沧桑着,一座座殿堂久远着,让人不由得就觉出自己的矮小,自己的短暂。
眼下这个年代,许多人活得越来越有钱越来越出彩,然而却越来越不自信了。
求签打卦,烧香拜佛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潢阳人都说,北华寺的佛最灵,于是,北华寺的香火也就格外地盛。
来北华寺烧香求佛是戴云虹的主意,在此之前,乔果和戴云虹曾经再次求访那位星云大师。一见两个女人来,大师就笑了。戴云虹说,“大师笑什么?”,那大师就说,“你们俩慌慌张张又往这儿跑,我已经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了。”
戴云虹说,“大师神明,那就请大师说说看。”
“我识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我点破了,你心里自然明白,”那大师用手指朝着戴云虹点了点说,“你是来问结果的。”
戴云虹一怔,微红了脸说,“大师说得不错。请大师告诉我结果如何?”
那大师不慌不忙地吟出两句话来,“春兰秋桂,为佳一时。”
戴云虹好似明白,又好似不解,乞着脸儿说,“大师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儿?”
那大师却置若罔闻,不再接话。
戴云虹只得做罢。
乔果在一边怯怯地笑了笑,正要张口说话,那大师忽然先开了腔说,“唔,你是要问长久不长久的吧?”
乔果将嘴边的话咽下去,然后点点头。
大师就虚虚玄玄地吟道:“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乔果听了,已隐约地触到了那话的意思,但仍心犹不甘地说,“大师能不能指点得再详细一点儿。”
那大师同样地装聋做哑,置若罔闻。
两个女人只得告辞离去。
离开是离开了,心里却窝着无名的怼怨,仿佛被谁做了对不起的事,必得回击了方能一泄为快。乔果望望戴云虹那张失意的的脸,忽然狠狠地说道,“云虹,你还不明白么?大师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和那男人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是吗?”戴云虹一脸可怜无助的神情。
乔果却不可遏止地向那无助冲决而去,“兰花是什么花?桂花是什么花?都是一时开得香,最后能结出什么果呀!”
话说出口,连乔果自己都觉得太过刻毒。
戴云虹的脸胀了一下,随即悻悻地说,“乔姐,大师指点你的那番话,我也听出是什么意思了。”
“哦?——”
“这世上的事情变得快着呢,什么天长啦地久啦,什么永远不变呐,都是做梦吧!”那语调象水果刀一样尖刻而锐利。
两人将这些话说出来,仿佛都有了渲泻后的快意。
然而,不久之后,歉意就渐渐地升起。它愈来愈浓厚,愈来愈湿暖。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于“哧——”地一声,彼此会心地笑起来。
“咱俩去北华寺吧?”戴云虹的手温乎乎地拉住了乔果。
“去那儿干什么?”
“去拜拜嘛,听说那儿的菩萨最灵。”戴云虹的的神情是认真的。
……
此刻,乔果在那蒲草垫上跪下了。她抬头望着高踞在莲花台座上的观音,那观音胸有成竹地墩着肥颐,黑洞洞的鼻孔圆张着,仿佛正惬意地将香炉上袅袅升腾的烟雾吸入肺腑。观音有数不清的手臂和手指,它们犹如剑麻一般撑持着,开张着。在手臂和手指上又有数不清的眼睛,东一个西一个,象是患了风湿痛,随处粘贴的膏药。
当初乔果见到千手千眼菩萨,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什么都要插一手,什么都要看在眼里,未免有些太多事。可是此刻,乔果却希望菩萨能够看到她正虔诚地在这里下跪。乔果是在向期望下跪,期望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诉求,要诉要求便不得不卑躬屈膝。
软垫前是一块青石板,想必是由于额发过多的触碰,它象涂了油似的光亮滑润。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外力在驱使,乔果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向着那片光滑撞去。咚,咚,咚——,心是一个巨大的空洞,那声音就在空洞中訇然回响。
天长地久,天长地久……乔果默默地祈愿着。
烧香磕头已毕,乔果离开那块软垫站起来,抬头再看看那观音,心里竟有些茫然:方才就是自己在这木泥偶前下跪的么?
天长地久,和谁天长地久呢?当然,是和丈夫,要和丈夫白头偕老的。当然,也是和卢连璧——在心灵的最隐秘之处,那种要和卢连璧天长地久的期冀,不是更为深切更为强烈么!
看清楚了这一点,乔果自嘲地想,这个女人,可真是坏透了。
那块腻滑的顽石前,此时正跪着戴云虹。她双目微合,两片薄薄的红唇微微翕动,显然在念叨着什么。在菩萨面前,她要许一个什么愿呢?
……
离开了大殿,两个女人显然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感。戴云虹打趣地说,“乔姐,你好诚心呀,刚才把脑袋碰得好响哎。”
乔果也不饶人,伸出手指在对方的肋旁捣着,“你没瞧瞧你的两片嘴呀,在菩萨面前巴唧巴唧的,说什么了,老实交待!”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走着,全然没有了方才在殿内的那份持重。甬道旁的厢房那边,有些热闹,那是售卖佛物的小店。戴云虹拉着乔果的手说,“走啊,咱们去瞧瞧。”
进到店内,只看到两个光头小和尚,在三个玻璃柜台后边忙着。卖的佛物,也不过是些纸啊香啊经书啊小佛象啊什么的。戴云虹挤过去,趴在柜台玻璃上,勾着脑袋瞧。乔果靠上来,扫了一眼,便不以为然地说,“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戴云虹却用手指敲点着柜台玻璃,对小和尚说道,“把那个拿出来,我看看。”
小和尚拿在手心里的是一块翠玉挂件,细细的红丝绳,尽头处吊着一个小菩萨。玉料未见得特别晶莹,做工亦未见得特别精致,而且玉色偏黄偏棕,有点儿象眼下时髦女孩儿染的头发。
乔果脱口说,“哟,怎么挑这种颜色?没见过。”
“要的就是跟别的不一样,”戴云虹将那小挂件拿在手心里掂着,问道,“多少钱?”
小和尚说:“一百五。”
乔果扯扯戴云虹说:“不要不要,哪儿没有卖这种东西的?在摊子上,也就是七八块钱一个罢了。”
小和尚听了,大不以为然地说:“寺里的可是不一样,师父念过经文,开过光,最灵验”
戴云虹一边付款,一边劝着乔果,“真是的,乔姐,你也买一个吧。”
老和尚念过经文开过光——,这一说还真把乔果打动了。终于挡不住那“开过光”的诱惑,乔果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三百元,买下两个来。
出了店门,戴云虹就取笑说,“乔姐,我知道你,不买就不买,要买就买两个。”
乔果反击道,“我也知道你,只会买一个。嘻嘻,别看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我知道你是要在那一棵树上吊死的!”
两个女人说笑着,一边走,一边又将买来的东西各自捧在手心里看。小菩萨似乎也笑着,很慈祥的样子。乔果用手指去摩挲,眼前就浮现出挂在男人脖子上的情景。那脖子粗大而壮硕,象麻石一般密布着许多颗粒。然而,抚上去的感觉,却是既温润,又光滑——那是卢连璧。
戴云虹对乔果说过,世间所有的男人都是苍蝇。如果这种结论能够成立的话,那么天时公司的老总安少甫就是一只大苍蝇。
乔果已经习惯了这只大苍蝇时常到写字间来嗡嗡一番。苍蝇不象蚊子,叮一口就要出血,苍蝇至多是来爬一爬罢了,爬得人有些痒,有些烦,但是也添了许多热闹——为诱人的美丽做着热闹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