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涨鼓鼓地装满了,望上去象是一个躺倒的醉汉。乔果提了一下,几乎被它坠拉过去。提箱是当年旅游度蜜月时买的,乔果嫌大,阮伟雄说,放心吧太太,有我在,不会让你提。真的,买回来之后,乔果一次也没有提过它。看来从今往后,只有靠自己来提了。
乔果把身子贴上去,双手一抱,大箱子终于被扯起来。抽出拉杆,滑轮哗哗啦啦地一路响着,犹如一辆受伤的履带运兵车,缓缓地退出了战场。
温馨的黄昏把家人们都送回了家,也给乔果送来了卢连璧。乔果烧了几样菜,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伴着那菜那酒,乔果讲了她在公司的境况,讲了她那个家庭的现状。望着摊在桌上的那些撕碎的婚纱照,望着楚楚可怜的乔果,卢连璧痛切地伸出双臂,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乔果哭着说,“我现在真是无家可归了。”
卢连璧说,“这就是你的家。”
“什么?”乔果娥眉微蹙,“我的家——”
卢连璧一怔,即刻改口道,“唔,不,我们的家。”
听了这一句,乔果就抱着卢连璧拼命地吻,泪水把两个人的脸都濡湿了。卢连璧也向乔果诉说了他在家中的情况,说着说着,两人就上了床。同仇敌忾同病相怜,做起爱来也就愈发同心同德,仿佛彼此是在用肉体发着一个同心誓。
山颓石崩般的疲累袭来的时候,无边的空虚感也被裹挟着随之而至。乔果越发不舍地抱紧了对方,似乎这样就能抱出一些实在的感觉。
对方却在蠕动,象一个孵到了时候的雏儿在慢慢地出壳。终于脱出来,忽然一下子就跳下床,趿响拖鞋,进了浴室。
很急骤的水声,犹如在下着急雨。然后便急匆匆地出来,将腿放进被筒,身子却坐着。
胳膊伸出来了,想抓衣服。
乔果在下面环着他的腰说:“晚上陪着我吧,我特别想让你陪陪。”
卢连璧想了想,毅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喂,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乔果贴近了,听到那边的女人问,“什么事儿?”
卢连璧说,“外地的朋友来了,一起吃饭。现在正打麻将呢。”
那边又问,“在哪个宾馆呀?”
卢连璧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行了行了,正出牌呢,回来再说吧。”
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卢连璧钻进被筒里,乔果忽然担心地说,“她会不会找来呀?”
“来了也好。”男人说得很有气魄。
这气魄让乔果微微一笑。好什么呢?——,乔果在心里想了又想。
那就让那个女人来吧来吧来吧,看看她来了怎么个好……
乔果枕着卢连璧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罗金凤一夜没有合眼。
接了卢连璧的那个电话,已经脱衣上床的罗金凤当即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呸,什么来了朋友,什么打麻将!直觉告诉罗金凤,卢连璧今夜肯定是在安雅小区,肯定是和那个臊×在一起!
罗金凤气乎乎地动手穿衣服。睡在旁边的女儿丹琴问,“妈妈,你要干什么?”
罗金凤说,“乖乖,你好好睡,妈妈出去有点儿事。”女儿说,“妈妈,我怕,我跟你一起去。”
罗金凤想了想,也好,就带着女儿杀上门去,看卢连璧和那个女人怎么说!
胡思乱想着给丹琴穿好衣服,扯着手出了门。在街灯下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出租车,招招手车停下了。女儿刚刚坐上去,罗金凤忽然说,“丹琴,下来下来,快下来!”
卢丹琴下了车,罗金凤笑着说,“对不起,师傅,我们不坐了。”
司机悻悻地啐了声“神经病!”,尾巴冒着烟儿走了。
罗金凤才不神经病呢,罗金凤才不做为渊驱鱼,为林驱鸟的事儿呢。罗金凤已经想通了,就是去了又怎么办?去了还不是吵还不是闹,一吵一闹,把自家男人逼给了那女人,那才叫傻呢。
罗金凤领着女儿回家,重新脱衣上床。孩子小,也不问个为什么,钻进被窝就睡。罗金凤却睡意全无,老牛反刍一般反反复复地想着这档子事儿。难道那个姓阮的没有收到寄去的这对狗男女的婚纱照么?是不是那女人花言巧语,把她丈夫给蒙住了?
不行,自己只在自己家里闹没有用,一定得发动那边家里的男人也做做配合。
两边一齐来,哼,不信治不住这对狗男女……
第二天黄昏的时分,罗金凤去了阮伟雄家。
罗金凤按响阮伟雄家门铃的时候,阮伟雄正心情异常恶劣地呆坐在沙发上。
阮伟雄那天从机关下班之后,拐到学校接回了儿子。走在路上,阮伟雄就惴惴地想,乔果不知道回家了没有?如果回家了,见面时是若无其事地笑一笑,依旧过日子呢,还是冷冷地板起脸,让她明白:这事儿还没完!——阮伟雄打开门,儿子就喊着跑进去,“妈妈,妈妈——”。房间里无人回应,阮伟雄的心里格登了一下。慢慢地伸手开灯,一眼看到起居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喜悦就轻风一般在心底掠过,即刻想到乔果已经回来了,想必是赌气,黑着灯独自在卧室里躺着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双脚已经迈进了卧室里。迅速地伸手开灯,于是阮伟雄便看到清冷的吊灯光,寂寂地照着一张大空床。
几乎是在那同时,他回转身,拉开了大衣柜的门。
衣柜里空了一多半,挂衣架的那根电镀管白亮亮地闪着,望上去格外剌眼。
刹那间,阮伟雄的心里也变空了,一个声音在那空落落的虚无中敲木鱼般地响着,她走了,走了,走了!……
一只小手在身边拉了拉他,他低下头,看到了儿子那张惶惶的脸。
“妈妈呢?”
“妈妈出差了。”
孩子格外懂事地沉默着,然后独自离开,回他的小房间去做作业。
该做晚饭了,可是阮伟雄却无心动手。他眉头紧蹙两眼闭合,一动不动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犹如死了一般。
罗金凤就在这个时候按响了门铃。
“找谁?”隔着安全门的铁栅,阮伟雄疑惑地打量着外面这个陌生女人。
“找你。”那语气,仿佛他们早已熟悉。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那照片收到了吧?”
阮伟雄点点头,他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了。
“那是我给你寄的。照片上的坏蛋,是我家孩子他爸。”
“唔。”
“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不能这样隔着安全门谈。阮伟雄想了想,让她进来了。
终于和同盟军会师了,终于找到了可以倒一倒苦水的人。……早就发现不对了呀……她到我们店里时我家那死男人看她的那个眼神呀……我们家枕头上那种香水味儿呀……到外地寻欢作乐,一跑就是几天呀……他们俩有个窝呀,那照片就是我从墙上撕下来的!……
女人越说,声音越高。
“请小点儿声,家里有孩子。”阮伟雄向对方示意。
“你们也有孩子吧?——”女人立刻将声音压低了,象是耳语,“我们家丹琴都十一岁了,作孽呀!”
后半句又高上去了,近乎是喊叫。
阮伟雄皱了皱眉头。
“你可得管住你老婆呀,你怎么管不住她啊!”女人忽然哭了,显得有点儿歇斯底里。
“好了好了,请安静点儿。”阮伟雄用两个指头拈着纸巾,递给这女人。
女人揩揩眼角,又使劲儿擤擤鼻子。忽然抬头说,“昨天晚上,你太太不在家吧?”
阮伟雄毫无表情地沉默着。
“他们俩昨晚睡在一起哩!”女人又叫起来,神情甚至有点儿兴奋,“他们俩就在这个地方睡,安雅小区,喏,这就是那个窝儿的地址。”
女人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阮伟雄没有伸手,女人就把那纸条放在了茶几上。
一种厌恶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升起来,阮伟雄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了,也不想再听她的声音。仿佛这女人就是罪魁祸首,他本来和乔果过得好好的,全都是这个女人捣的乱。
罗金凤感觉到了什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她明白她该走了。
阮伟雄起身的时候,她也站起了身。
“走了?”
“走了。”
“不送。”
主人跟在客人后面走着,来到门口,罗金凤忽然又回身站住。“没别的意思,咱们都是受害者呀,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对付这两个坏蛋!”
送走不速之客,阮伟雄沉重地跌坐在沙发上。那女人的叙述已经向他勾勒出了事情的轨迹,再联想一下家中曾经显露过的那些蛛丝蚂迹,两者便互相补充着形成了一种冰冷的完美,一种残忍的明晰。
他伸手拿起女人留在茶几上的纸条子,他没有看它,只是恨恨地团揉着,然后又忽地展开,狂乱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屈辱。恼怒。阮伟雄颤抖着,喘息着,他浑身充满了异乎寻常的力量,然而却又感到异乎寻常的软弱。
蓦地,门铃又响了起来。
想必还是刚才那个女人,阮伟雄仍旧在沙发上瘫坐着,懒得去理睬。
“阮大哥,是我呀,求你一件事。”
是楼下赵秀梅的声音。
阮伟雄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起身开门。
“阮大哥,又得麻烦你,”赵秀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厨房的灯坏了,我上不去——”
“哦,我帮你换。”不是第一次帮这种忙了,阮伟雄满口应承,“宁宁,我去楼下你赵阿姨那儿,你自己在家写作业啊。”
“不,我要跟你一块儿去!”宁宁闻声跑了过来。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下了楼。
赵秀梅家装修过的厨房是吊了顶的,乳白色的吸顶灯嵌在天花板上,要打开它才能换下灯泡。阮伟雄站在两张架起来的椅子上,赵秀梅和宁宁在下面扶着椅子,做着保护。仰着脖子伸着胳膊踮着脚,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灯修好。下来的时候,脖子有点儿